山地乳(第17/18页)
“志方大人质疑也无妨,反正那人本就不信神佛。正因他不信那黑绘马真有法力,我才设下了这么个局。连黑绘马都不信了,哪可能认为有什么山地乳?”
没错。那行头不过是为了说服对黑绘马信之不疑或半信半疑的多数普通人。
原来不过是个余兴?林藏回道:“将鬼蜘蛛给摆平,不就万事太平了?人实为刺客所杀,那官差大人也没在三日内丧命,证明那黑绘马的法力不过是个骗局。如此难道还不够完满?”
“这可不够。”
“不够?我可没看出有哪儿不够。”
“你这脑袋还真不灵光。这下全天下都知道那黑绘马不过是个骗局,你想结果会怎么着?”
“不就完满落幕了?”
“落幕?才刚开始呢。”
“什么才刚开始?”
“你想想,若根本没什么神佛法力,人不就是普通人杀的?如此一来,便非得揪出真凶不可。既有四十人遇害,总不能放任真凶逍遥法外。否则奉行的脑袋,只怕也要不保。”
“奉行的死活与咱们何关?”
“哪可能无关?你这卖吉祥货的,脑袋还真是简单呀。人头都要落地了,奉行哪可能不吭声?为挽回奉行所的威信,总得大举查缉真凶。截至今日,黑绘马一案之所以没被详加调查,乃因原本被视为迷信。即便写名祈愿者主动投案,也无法将之擒捕。但一旦证明是普通人犯的案,官府便得缉捕真凶了。”
“话是如此没错。”
“当然没错。那么,真凶会是些什么人?鬼蜘蛛——全教咱们给送上了西天。如此一来……”
真凶就成了供祇右卫门差遣的贱民,是不是?文作答道:“犯案者既是门外汉,虽距案发已有一段时日,只要稍事调查,总查得出些蛛丝马迹。只要有一人伏法,便不难接连揪出其他共犯。若犯案的是无身份者,想必也有不少人乐于密告——或许就连毫不相关的罪责,也要赖到他们头上。如此一来,不就形同针对非人与无宿人的大举迫害?”
“噢。”这下林藏终于乖乖闭上了嘴。
“稻荷坂的盘算,便是一有闪失,就供出这些卒子,乘机图个全身而退。或许为了平息奉行所的怒气,还打算刻意供出真凶呢。这些卒子一旦落入官府手中,可就是百口莫辩了。毕竟,人真是他们杀的,这不等同于教他们白白送死?因此,咱们非得让人以为真有法力神威不可。得让全天下以为这些杀戮非常人所为,根本没什么真凶才成。”
对方若是祭出神佛,咱们不祭出个妖怪,何来胜算?世间虽无鬼神,但非得装神弄鬼,方能完满解决。
山地乳可是逮不着的,文作笑道。
“山地乳?嘁。”林藏粗鲁地摊直双腿说道,“这我正想问呢。这山地乳,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林藏一脸不悦地问道。
“何必在乎?话说这山地乳,可是文作这臭老头儿想出的点子。”
“山地乳是我家乡的妖物。反正那祠堂祭祀的是山神,夺命的不就是山中的老神仙什么的了?”
没错。就凭文作这一句话,又市便完成了这回的布局。那山地乳,是长耳扮的。
这回的局,其实十分简单。首先,于庭院中戒备的两名捕快,正是又市与仲藏。由于围观之人众多,亟须遣人至屋外维持秩序早已显而易见。何况官舍本有不分昼夜的严密哨戒,不难想见人手将严重不足。因此,事前便略事张罗。
负责擒凶的捕快依理应为与力同心。但町方缉凶时,只消委由万三这类冈引或小厮负责便已足够。反正几乎遇不上须大举动员的大规模缉捕,奉行所也不会常久地雇佣大批小厮。这类小厮,多半是遇事才临时招募的雇员。
将鬼蜘蛛消灭殆尽后,又市与仲藏立刻乔装为捕快潜入官舍。潜入后,便以又市最擅长的舌灿莲花之技,取代了原本在庭院内戒备的捕快。
仲藏所造的狒狒戏服并非纸扎的,而是在布料上贴上毛皮,可叠成小小一块。即便如此,藏匿怀中还是稍嫌显眼。幸好仲藏本就生得一副擎天巨躯,看来不至于太不自然。
埋伏庭院中的两人待时间一到,便悄悄卸下遮雨板,潜入官舍。反正负责戒备的正是自己,潜入也耗不上多少工夫。一抵达外廊,仲藏便迅速换上山地乳的戏服。先将卸下的遮雨板搁在一旁,再拉开拉门进入寝室。在负责戒备的同心与万三等人眼前佯装吸取志方的鼾息后,立刻走回外廊,关上拉门,并迅速地褪下戏服。
听见醒来的志方一喊,仲藏与正将庭院内遮雨板装回原位的又市便佯装踢开遮雨板破门而入,并将拉门拉开。
不过是一场短短的小戏法。
既然是负责戒备的两人自演的戏,便不可能有任何外人窥见真相。只要宣称一切均无异状,这妖怪便形同在屋中倏然现身,在屋中倏然消失。
根本是骗孩子的把戏,林藏嘲讽道。
又市何尝不是同感。“正是为了以骗孩子的把戏糊弄成人,才得扮妖怪装神弄鬼一番呀。只有孩子相信有妖怪,这招若骗不过成人,只怕要性命不保。一被察觉是人扮的,长耳可就要被当场砍死了。”
“有什么可怕的?长耳那臭老头儿无须装扮,就是个妖怪了。”林藏揶揄道。
“不过,那爱宕万三不是直吹嘘妖怪有足足八尺高?那臭老头儿个头真有这么大?”
“要装扮,当然得刻意扮得大些。”相传长耳出身于梨园。“灯火也起了点作用。只要跨在灯笼上,影子便能大得直达天花板。此外,也能借助动作让身影看来更巨大。虽然我仅隔着遮雨板朝拉门的门缝窥探,但长耳把戏给演得——还真是鬼气逼人。尤其那身扮相,十分骇人,看在被吓到的人眼里更是益发逼真。毕竟房内一片黝黯,露脸也就那么一眨眼工夫——不出多久便像阵烟似的,倏地消失得无影无踪。至少那姓多门的同心是信以为真了。”
接下来,就轮到棠庵上场了。一如往常,棠庵还是没说半句谎言,仅将流传于诸国的山怪故事详述一番。
其中一些传说还真是贴切呀,文作语带佩服地感叹道:“吸人鼾息、遭吸者死、被他人目击则长命百岁,这些都是有依据的吧?那位先生见多识广,可真帮了咱们大忙呢。”
“没错,是帮了大忙。”
还真是托他的福。缘切堂黑绘马的祈愿夺命,就在他一番言语下,成了山怪闯入村庄肆虐的结果。
并非神佛,而是妖怪。至少是给了个说得通的解释。这就成了。
“林藏,妖怪这种东西和神明不同,并不为人所膜拜。模样虽然骇人,其实没什么好怕,因其可加以驱之、灭之。那祇右卫门绝不是什么妖怪。真正的妖怪……是该像咱们这么利用的。”又市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