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鼠(第23/29页)
人群一步步朝又市聚拢。看来,这回必是难逃一死。
“喂。”又市开口说道。这下他也和山崎一样,无法默不吭声了。“杀不杀我哪由得着你们决定?倘若祇右卫门真如你们所言,是个值得牺牲一己性命的活菩萨,但这不就代表你们的命不是由自己,而是由祇右卫门这家伙决定的?”
众人默不作答。
“哼,瞧你们,这下无话可说了是不是?方才我默默地聆听你们一番长篇大论,话说得可真好听。然正如你们这些毫无身份者,不管是武士、农户、百姓、长吏,还是非人,不也是同样道理?大家不过是守个行规。在各自的行规下,任谁也不自由,且不分人等高低,贱者贫苦,贵者辛苦,处境同样可怜。因此,少在行规外看人热闹说人风凉话,受苦的可不是只有你们。你们那套道理,岂不和武士轻视农户的心态差不了多少?”
众人并未作答,然脚步已停了下来。
“山崎寅之助喜与你们共处,就连银两也分赠给了你们。而你们对大爷他百般照料,双方可谓共存共荣。然你们只因祇右卫门一句话,只因他是个武士之身,便将他给杀了。人本不该有强弱尊卑之分,身份、立场、血缘什么的,全是胡说八道。凭什么认为自己什么人也不是?开什么玩笑,你们根本是杀人凶手。杀了人却没半点愧疚,你们的确不是人。”
三佐转过身去。
“哼,要杀尽管杀吧。我虽是个无处容身的无宿野非人,但可不似你们装模作样地自称毫无身份。我可是……我可是小股潜又市呢。”话毕,又市盘起双腿,席地而坐。
“又市。”三佐低头俯视又市说道,“方才所言,的确有理。然而,我们已别无选择。若为祇右卫门大爷所弃,就等于顿失标的,信仰毕竟难以抛弃。还是得杀了你才成。拿命来吧——”
霎时,无数双手朝又市伸去。
又市闭上双眼。
“住手!”此时突然有人喊道。每双手都停了下来。又市睁开双眼,只见人墙中出现了一道缝。
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站立其中。此人身披白色单衣,头戴白木棉行者头巾,腰缠粗绳,颈挂化缘盒,手持五钴铃。
此人——不正是又市寻觅多时的御行?
“此人不可杀。不,凡杀生均不可为。盗窃、勒索,均不可再为之。”御行以洪亮低沉的嗓音说道。
“来、来者何人?”
“这张脸你们难道不认得?”话毕,御行解下行者头巾,又迅速解开缠腰绳。
“仔细瞧吧。”御行说道。
八
曲町一案事发四日后,志方兵吾收到一份投书。
投书内容甚是惊人,教志方惊讶不已,久久不知该如何应对。得赶紧呈报与力。不,或许该呈报奉行,抑或应先跟笔头同心商议。最后,志方还是决定上曲町找爱宕万三商量。
闻言,万三惊慌不已,认为应尽快请奉行所定夺。毕竟兹事体大,绝非一介同心与冈引便可解决。
投书以怪异丑陋的字迹写道:
吾人频频遣人为恶,纷扰社稷数载。今欲投案自首,以正王法。将于根津六道稻荷堂静候大驾。
稻荷坂祇右卫门留
当务之急,乃确认此投书是否为真。若是无视,既不会造成任何困扰,亦无须受上级斥责。不,该思索的并非前去与否,而是呈报与否。若向上呈报,不就表示自己将此事当真?
志方立刻造访笔头同心笹野九郎兵卫,向其出示投书。然笹野的反应也和志方相同,不知是否该上呈与力。结果,笹野下了如此命令:尽快前往根津六道稻荷堂,判明真伪。
看来是打算遣志方先行确认,并于其间事先做好安排。依志方回报,再决定是派遣捕快、小厮还是同心。总之,总得有人前去瞧瞧。
志方遂率万三、龟吉两人前往根津。
若投书内容属实,如此人数必定无法对付。毕竟对手是个视恐吓、杀人、放火为家常便饭的大魔头。
两日前损料屋遇袭一案,灾情甚是惨重。计有八屋全毁,五人死于烈焰焚身,灭火队亦有两名身亡。此外,尚有伤者三十余名、下落不明者三名。当然,毫无确证证明此案与祇右卫门有所关联,但该损料屋的小厮曾于两日前被曝尸望楼。要说两案无关,着实教人难以置信。
下落不明者之一,乃日前曾前往望楼收尸的阎魔屋女店东。
当然,祇右卫门是否涉及望楼一案,同样无法确认。若无凭据佐证,祇右卫门与两案便毫无关联。
不过,坊间盛传两案——不,甚至其他大小事件——均为魔头祇右卫门所为。近年发生于朱引内的罪案,大多被指为祇右卫门所犯。
真相无人知晓。何况祇右卫门确已不在人世,即便与其真有关联,亦是不轨之徒冒名为恶。但身份真伪已不重要,若真有人在背后指使一切,则此人必是个心狠手辣的大魔头。
如今与这魔头对峙的,仅有区区三人。志方、万三乃至龟吉,士气甚是低落。
当此低落情绪随紧张迅速高涨,最终转为恐惧时,三人已抵达根津的六道稻荷堂。
只见稻荷堂周遭一片静寂。
志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投书,不过是个恶作剧,压根儿不足相信——志方心想。
不过,开门一瞧,祇右卫门果真静坐祠堂之中。
只见一年约四十五六、体态中等、双眉浓密、眼神锐利的男子,正跪坐于祠堂正中央。其后,则有一衣着褴褛、年近七十的乞丐——志方判断应是如此身份——诚惶诚恐地正身跪坐。见状,志方惊讶得哑口无言。
二人一见志方,便一齐屈身叩首。接着,跪坐正中央的男子开口说道:“劳驾大人亲自前来。我是稻荷坂祇右卫门。跪坐身后的无宿人,是我的左右手,名曰三佐。为祸市井数年,我满心悔恨却无从偿罪,故今在此投案伏法。借此,欲逐一将我所策之大小诸案据实招出。供出罪状后,亦愿受当受之刑,以正王法。”话毕,二人低身垂头,朝志方伸出双手。
这下,不将之逮捕也不成。虽然缚之以绳,但总不能将人留在根津的自身番屋内,志方一行人只得将这两名罪人一路押解至南町奉行所。沿途两人默默无语,毫无反抗,这怪异的行列就这么静静地在大街小巷中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