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幽灵 三(第2/5页)
“是呀,据说阿波与土佐的国境番所,亦是由久保家统辖。毕竟白札的地位可是要高过乡士的。”
“意即这久保家是为诅咒所灭的……”右近说,“不过,若久保家真为平家余党的子孙,那么理应是操弄咒术者,而并非为诅咒所灭才对吧。满腔遗恨辞世者的子孙岂有为咒术所灭之理?”
“为何被施咒老夫是不知道,不过武士大爷,你们武士一听到诅咒马上就想到遗仇、旧恨什么的,其实不然。这回施咒的并不是人哪。”
“不是人,这是什么意思?”
“诅咒这种东西有多邪门,可不是人所能想象的,也不是人所能办到的。山会诅咒,河会诅咒,山谷、草木也会诅咒。举凡世间万物,皆有成精肆虐的可能。因此人当然也能诅咒,但遗仇旧恨这种东西其实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或许平家亡魂也会肆虐,但区区一个鬼哪有什么了不起?要不就该整个平家一起作怪,若是只有其中一两人化为厉鬼,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吧?怨气若不够强,哪可能有能耐兴风作浪?人的邪念阻止得了,但荒野山岳的妖气,可就非人力所能对抗了。那可是山川的诅咒呀。”文作说道。
“山川的诅咒……”
“据说当时久保家的领主曾犯了什么禁忌。”
“是呀。据说那领主名叫久保源兵卫,生性十分大胆。这源兵卫曾和樵夫、木匠等结伙在轰釜放空川呢……”
“何谓轰釜?”
“轰即瀑布,釜即深水,轰釜是冬谷川的瀑布与深水总称。那儿有一釜、二釜、三釜,算是个瀑布潭吧,水势颇为凶险。相传水底有大蛇栖息,因此该地总是怪事不断、魍魉横行。人们在那儿祭祀水神,祈求驱除河川御前。”
听起来似乎是个神灵圣地。
“放空川又称放空金,是一种将铁屑和花椒皮等掺入土木灰制成剧毒撒入河里,将河中生物悉数连根铲除的狠毒捕鱼法。”
“在河里下毒?”
“没错。想不到那位源兵卫大爷竟然也干起这种勾当。这下捕到的鱼可多了,要多少就有多少。不过,这么做当然会招来天谴。因此接二连三地开始发生怪事,在莫名其妙的地方长出蘑菇,池水被染得一片血红,甚至还有孩童失踪。最后……”
“还发生了猛烈的山崩,是吧?”
百介是那样听说的。
“大风、大雨、地震频繁发生,接着就是山崩了。据说那场山洪十分猛烈,就连河川都为之阻绝。因此整个久保村,连同久保一族与其家臣、雇用的百姓等,均在一夕之间为土石吞噬。”
“这可是有根据的史实?”右近问道。
百介回答: “听闻这故事时,我曾略事调查,发现确有留下记录,看来应为史实无误。”
“记录上也提到一族悉数死于这诅咒?”
“无法证实是否真为诅咒,但记录上确实提及了那场灾祸,以及该地曾有久保一族居住,至少这点应不假。”
听到百介如此回答,原本默不作声的阿银也转身问文作:“那么,川久保就是劫后余生的久保家后人?”
“并非如此。虽然如今仍有久保村,但久保家血脉早已悉数断绝。虽然仍有亲族散居各地,但均非本家之后。源兵卫的叔父之子继承了久保家血缘,但传到第二代亦告断绝。”
“看来久保家早已绝后,那么川久保又是些什么人?”
“川久保是昔日久保家越境入侵韭生乡时,部分离散者之后。”
“久保家曾有过分裂?”
“还是该说是分家?”
百介与右近几乎同时脱口问道。由于对家世并无执着,百介并不理解分家的概念。因此对百介而言,分裂大概是对这种事的唯一解释。
文作思索了半晌,接着才回答:“分家……应该也算不上分家吧。一个家族中的成员形形色色,或许其中也不乏不愿称名道姓者吧。”
“不愿……称名道姓?”
“是呀。韭生乡虽地处深山,但水源丰沛,极适于耕作。因此对百姓而言,是块值得安居的乐土,惹了其他百姓觊觎也不无可能。但原本寄居于祖谷山的久保家却无意务农,为何入侵该地可就费人疑猜了。若那些家伙真为平家后裔,难道还在守着什么本分?当初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迁到此处落脚?”
“应该是为了重振家威吧?”右近说道,“或许他们打算找个地方养精蓄锐,以待日后伺机向仇敌源氏报一箭之仇?”
有道理。百介高声喊道。“因此移居韭生乡的久保一族宁愿放弃显赫的武家门楣,隐姓埋名当起一群乡士。但其中有些人硬是不从……”
右近眯起眼睛说道:“这怎能不从?武士若无法糊口,空有满腔热血亦是夙愿难成。因此落人多半亦得卧薪尝胆,化身乡间百姓埋首耕作,只为静待一偿夙愿的时机到来。”
“并非如此,”百介说道,“后来,久保家与长宗我部氏联手、并在山内氏麾下仕官,目的应是以乡士的身份崭露头角才是。若真有再兴平家门楣意图,难道真需要这么做?山内氏原本可是平家旗下的下级武士,后来还倒戈至源赖朝旗下的叛将后裔呢!”
“有道是,忠臣果然不可事二君呀。”右近皱眉说道。
看来这种事还真是让他感慨万千。正是为了不事二君,这名浪人如今才如此为生活奔波。
“右近大爷所言甚是。为了一偿夙愿,或许化身一群乡士方不失为最佳手段,不过久保一族似乎不作如是想。打入侵韭生乡时起……”
“他们便已放弃了这个夙愿?”百介认为这也无可厚非。一如右近所言,光靠悲愤或夙愿可是无法填饱肚子的。但是——
“或许真有些人不愿选择这条路,宁愿堂堂正正地以落人后裔的身份隐居山中,因此选择放弃为了贯彻再兴平家、讨伐源氏的初衷,化身乡士以求保身的久保一族……”盘腿而坐的文作摇晃着身子说道,“唉,老夫不过是一介百姓,难以理解武士的想法。只是老夫方才也说过,那伙人似乎想守着什么本分。而且,他们对久保一族也没多大憎恨。那伙人并非因为不屑耕作,而是为了守护些什么才被迫离去的。虽然不知他们想守护的是什么。”文作装着一脸糊涂地说道,“这本分对以乡士的身份讨生活已不再有必要。不,甚至可说是个障碍。因此大家纷纷抛弃了矜持。不过其中有几个依旧难以忘情的,因此便离开了久保一族,迁往物部川主流沿岸,后来代代又朝上游继续迁徙。”
对以乡士的身份讨生活已不再有必要。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了守护这秘密还是什么的,那伙人至今仍以在下一行稍早目睹的那副模样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