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藏主 一(第2/3页)
从江户一路跟来……是真的吗?弥作非常惊讶。弥作走路速度一向很快,这女人真能赶过自己?
“看您这表情,好像不相信我说的?”女人皱着长长的眉说道,“我又不会把您掳来吃了。看我这身打扮,也看得出我不过是个巡回表演的傀儡师兼艺伎,可不是什么牛鬼蛇神呀。”
说得也是,可是……此人到底居心何在?说不定……
弥作这下更诧异了。没错,此人并非官员或捕吏,但听说捕吏会利用从小训练的部下秘密调查民众。所以虽然是个弱女子,也不可大意。
可是,他认为应该没有人追捕他了。那个女人的尸体,应该已经被当作自杀殉情而处理掉了,理应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弥作。
那个女人……登和。追踪了她三个月,在三天前——
“大爷真的……真的要杀我吗?我没有跟任何人泄露消息,都没有讲啊。至少饶了这条命。孩子他……孩子他……”
血花飞溅。
血流满地。
是人血。
手,弥作整双手都被玷污了。
(不要。不要。)
“怎么啦,大爷?”女人大声喊道,“您脸色好像不太对劲。是不是一路从江户走过来太累了?只是,天气这么冷,您这一身汗是……”
“没有,我没有……”
弥作感到一阵晕眩。
这时那女人伸出手来说道:
“这可不行,在这种地方倒下去可注定要没命了。万一您死了,我可积不了阴德。要是让您就这么曝尸荒野,日后可要招您的灵魂怨恨。我可不想这样。来,过来吧。”
女人牵着弥作走向小冢。
弥作就这么让她牵过去坐了下来。然后女人捡起扔在一旁的竹筒递给弥作,对他说:
“喝点水吧。”
那女人告诉他,自己名叫阿银。但弥作并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字。他不觉得有义务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姓名。
水筒里的水都快漏光了,剩下的只够他舔上一小口,可能是盖子在落到地上的时候松掉了,但他还是感到很舒服。
不过,这也正是自己原本坐的地方。从这里可以看到那丛蕨叶。蕨叶对面则是刚才那只狐狸所在之处。
弥作这下开始纳闷自己为何要那么慌张了。
这女人顶多是个流浪艺人,根本没什么好怕的。一来她什么都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至于会对自己不利。即便她是捕吏的走狗,或者是强盗集团的一员,也没什么好怕的,因为——只要把她杀了不就得了。
“哎呀,真讨厌。”阿银故作撒娇语气,又说,“大爷这样坐着,想对我不利也会不方便吧?”
自己内心的杀意似乎被这女人给看透了,弥作整个人马上变得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看样子是什么都做不成了,因为自己的步调早已被这女人打乱。或许必须稍微假装一下才行。而且……也许她真的是只狐狸。
“我不是告诉过大爷了吗,我不是狐狸。”
弥作惊讶地咽下一口口水,没想到自己心里想的全被这女人猜透了。
难道这就是大家所说的通灵能力?既然如此……
阿银再度笑了起来。
“真是抱歉,看样子还真被我说中了。您应该还在怀疑我吧?看您的表情那么呆滞。”
“你、你……”
“不会吧,大爷难道认为,我可以看透您的心思吗?讨厌,我又不是妖魔鬼怪,要我讲几遍您才愿意相信呢?”
“可是,你……”
(她应该只是个旅行者。别理她,别理她。)
弥作越来越慌张,渐渐头晕目眩起来。
大概是看透了弥作内心的慌乱,阿银优哉地一脚跨上土冢。
“大爷像是受到非常大的惊吓。其实,如果您心里没有鬼,即便鬼神也无法看穿您的心思。更何况您应该也看得出来,我不过是个小人物,我也是看到您这副坐立难安的模样,随便猜猜罢了。如果真的让我给猜中了,也不过是侥幸而已。”
说着,阿银往土冢上方爬了两三步。
弥作的视线紧追着她的背影。
“这么对您说或许有点自大,其实一个人心里有鬼,妖魔鬼怪就一定会找上他。反之,光明磊落的人就算想碰见鬼怪都碰不到。一个人若心生恐惧,即便看到破旧的雨伞,都会担心里头会不会伸出一只手来,看到挂在枯木上的旧草鞋,会担心里面会不会露出两只眼睛。可见世间一切奇怪的事物,全都是疑心生暗鬼、无中生有的。”
这女人讲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只是他内心明白,十分明白,自己之所以惊惧、恐慌,全都是有原因的。
弥作的疑心暗鬼无非是为了这件事。
“对吧?”如此笑问的阿银看起来非常亲切,眼神也纯洁无瑕,但这眼神却让弥作觉得和刚才看到的狐狸几乎一模一样。当然,照这女人的说法,我们之所以觉得别人眼神有异,完全是因为自己心里有鬼。
这下弥作也看开了。
“的确,你说得一点也没错。容我为自己的多疑向你道个歉。诚如你所说,我刚刚一直害怕你是不是狐狸化身,其实全都是因为自己心里有鬼。”
“您心里有什么鬼?”
“我看也不必再隐瞒了。我原本是个猎人,这一带的狐狸全都被我杀光了。如今路过此地,才会怀疑你是不是幻化成人形欲报亲仇的狐狸。”
这的确是事实,不过……
“这样说来是有点缺德。”那女人说道,“唉,杀生总不是善事,不过,如果那是您的生计,就另当别论了。猎人原本就是靠捕猎野兽为生,被您捕杀的狐狸也该明白,应该不至于幻化成人形出来报复吧?”
“也许吧。唉,也可能是我自己太胆小了。我还真没用呀。”弥作自嘲道。
自己曾经毫不留情地杀了好几个人。不,不是这样。
(那,我到底在怕什么?)
弥作心里再度嘲笑了自己一番,然后说道:
“我以前在剥狐狸皮时,从没觉得狐狸可怜。我心里想到的就只有这张毛皮值多少钱,能让我赚多少银两,不管成狐仔狐我都是见了就抓,抓了就杀。所以,与其说我胆小,不如说是因为我积了太多恶。”
积了太多恶,而且做得太过分了。
“可是您不是已经洗手不干了吗?”阿银抬头望着祠堂问道,“难道您不是因为同情狐狸而洗手不干了吗?是吧,您是觉得它们很可怜才不再打猎的吧,对不对?”
“没有啦。其实是有一位和尚看不下去,警告我杀生将成为来世的业障。听他这么一说,唉,我才开始有这种想法的。”
他在胡说八道,这番话不是真的。弥作根本不是个有慧根的家伙,这点弥作自己最清楚不过。他之所以不再打猎,原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