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狂奔(第7/14页)
“但他不会停手么?”
“嗯,他不会。”
“你怎么能那么确定?”
“因为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杀人了。按咱们工作室的说法,就是所谓的‘动机’。”我抓住爱人的手,泪腺一阵酸楚,“而我,是最有可能制止他的人。”
“嗜杀还是复仇?他为什么杀人?”
第四周,我身上该拆线的拆线,该下夹板的下夹板,除了嘴还有些漏风以外,基本下地无碍。袁适按约定的时间出现,带来了我需要的东西。有袁海归做后援的最大好处就在于,你不必为钱或时尚品位发愁。我捏着“驴牌”背包里的飞利浦剃须刀看了半晌,考虑是不是可以让他把手机给我换成黑莓的……
“嘿!我问你呢!”
“啊?”
“我问你韩彬为什么要杀人?你了解动机了么?”袁适早已告别拐杖,但总站不久。他脱下浅蓝色的呢子西装搭在椅背上,坐下后还抻了抻赭色西裤的裤腿,仿佛怕地上有细菌会顺着爬上身,继续摧残他脆弱的腹股沟。
“这话题咱们之前讨论过八千多次了吧?”我把CK牌的内裤掏出来丢到一边,放进雪晶给我拿来的换洗衣裤。
“喂!那是新的!”
“我穿你的太小,而且……你别恶心了行不行?”
防晒霜和雷朋太阳镜也被我无情地抛弃了。
他闷闷不乐地看着我挑挑拣拣:“你找到他最好立刻寻求支援,否则去了也是白挨打。”
“放心吧,我能对付。”
“我拄拐前也这么自信来着。”
我乐了:“咱俩情况不同嘛。你看,彬要真能杀我,我早死多少回了?”
“对对对,我怎么忘了,你俩是‘同志’。”
“什么?”
“或者你们其实是同父异母或同母异父的血缘亲兄弟,再就或者你和他都是被同一个外星人通过虫洞光速远程受精的星际混血……反正他见到你只会把你扁出屎来,但总会给你留口气。”说完他还夸张地挑了挑眉毛——那德行足以让任何人萌生把他扁出屎来的冲动,“对吧,泰森先生?”
我拉上背包:“袁适……”
“怎么?”
“他也一样不会杀你的。”
“Yep!因为这不符合他的‘合理谋杀逻辑’。”
“所谓的‘合理谋杀’只是表现形式,我们一直都没搞明白这背后到底代表了哪种心理动机。”
“等等,先不说这个。”袁适伸出两个手指搭在鼻尖上,“没有合理原因他就不会杀人的话,那谁去抓他都一样啊!他没有合理的原因去杀任何警察吧?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杀过警察嘛。”
我“嗯”了一声,看了眼门外打瞌睡的民警——今天负责值岗的是个刚从警校毕业的孩子。
袁适小心地翘起二郎腿,没碰到周边的任何东西:“但你却坚持非你不可?”
“确切地说,我希望是我。”
他舔了圈嘴唇,想了想又问:“老问题,他的动机?”
“他想死。”
袁适屏息愣了一会儿,浮出水面般地呼了一大口气:“他……一九九○年陈娟离开他的时候,他确实自杀过,但他后来没有放弃么?”
“也许短暂放弃过,也许他迫使自己接受了无法和自己爱的女人在一起的事实。”
“但他接受不了自己爱的女人死亡。”
我冷冷地说:“我不认为他能接受。”
“但他那时又不能去死,因为他必须要照顾陈娟唯一的后代。”袁适用询证的目光盯着我,“可他还是无法遏制自己想死的冲动,他只能……Christ!他杀人是为了感受死亡?”
我想起雪晶充盈着泪水的眼睛,再去看袁适,觉得无比坚定:“彬一直在寻找自己死亡的替代品。”
“什么能替代死亡?”
“另一个死亡。”
“所以他永远不会停止杀人。”他放下翘着的腿,靠在了床边,“除非……你不是要去抓他。”
“嗯。”我勉强挤出一点儿微笑,幻想能掩饰所有一切,“希望我能成全他。”
九点多,夜班护士第一次进来帮我换了点滴液,等她离开后,我把门外站岗的便衣民警叫了进来——每次去上厕所都得由负责看守的人帮我摘下手铐,并且全程陪同。
“哎,赵哥。”那孩子身着青色的运动夹克、洗得泛白的浅蓝牛仔裤,留着四六分的小平头,脸颊上洋溢着青春的光泽。我不自觉地叹息,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
“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我说着指了下门外洗手间的方向。
“好嘞!”他飞快地替我解开束缚,并且把点滴袋挂到移动支架上,好像生怕哪个动作慢了会被教官训斥一样,“您慢点儿,我帮您推架子……嫂子今天没来啊,是不是值班?”
我掀起被子,坐到了床沿边,一边支楞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一边随手拔掉点滴针头,然后畅快地抻了个懒腰——躺了快一个月,再不走人我会死于褥疮溃烂的。
那小警察大概是没看到我拔针头的动作,微微一怔:“哟!您的点滴……我去叫大夫……”
我左手一叼他右腕:“别急兄弟,先坐下。”
“啊?”他没挣扎,但似乎嗅出了危险的味道。
我微微眯起双眼,用关怀的语气重复道:“我说:先坐下。”
他不安地缓缓坐下,被我控制的右手刻意悬空举着,生怕我会九流武侠小说里的“采花神功”,随时掐死他的“软麻穴”,然后把他变成任人鱼肉的烂泥。
我让双脚着地,套上拖鞋,臀部倚在床边,松开了他。
“兄弟,叫什么名字?”
“金勇刚。”他不敢抬头看我,直愣愣盯着我手背上渗血的针孔,末了还不忘礼貌地追了句,“叫我小金就好了。”
“小金啊……”我从床头柜上拿纸巾把手背上的血迹擦掉,顺带清理了下粘满汗毛的胶布,“知道我是谁么?”
他刚要开口,想了想,搞明白了我问题的深意,给出同样的回答:“是,知道。”
“那就好。”我左手压住他肩膀,探身从他腰间的皮套里取出手铐,他身体激灵了一下,我用手稳稳地按住他,耳语道,“我不想伤你,兄弟。别乱动。”
我把他铐在床头,伸手:“钥匙,还有台子和电话。”
金勇刚意外地配合,就好像私藏零食被发现的孩子,我说一样,他上缴一样。
我把这三样东西放到他够不着的窗台上,关上门,从橱柜里取出袁适拿来的名牌包,开始整装。金勇刚始终没敢抬头看我,也没敢问什么。我收拾好东西,走回床边,问他:“以前没见过你,来支队多久了?”
他总算偷偷瞄了我几眼,每次目光接触又慌张地缩回去:“不、不到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