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第2/3页)

“您不必对我大喊大叫。”侍者说。他拿走了杯子。

“我想要人伺候的时候,”戈布尔冲着他的背影吠道,“你们就得伺候我。”

“但愿你喜欢甲醇的味道。”我告诉戈布尔。

“我本来可以跟你好好相处的,”戈布尔满不在乎地说,“要是你长点脑子的话。”

“而且要是你还能讲点礼貌,个子再高上六英寸,有一张不一样的脸蛋和另外一个名字,举止也表现得不那么狂妄自大的话。[3]”

“少废话,回到米切尔身上。”他轻快地说,“还有你想在山上泡的那个漂亮妞儿。”

“米切尔是她在火车上遇见的。他对她的影响就像你对我的影响一样。他让她心里升起一团熊熊欲火,拼命想朝相反的方向旅行。”

我在浪费时间。这家伙简直是刀枪不入,脸皮厚得就和我的高曾祖父一样。

“这么说,”他冷笑道,“米切尔在她眼里只是一个火车上遇到的家伙,在对他有所了解后,她就不喜欢他了。所以她就抛弃了米切尔又找上了你?你刚好就在周围,真方便啊。”

侍者端来了食物。他潇洒地一挥手臂,美食便摆在我们眼前:蔬菜,沙拉,包在餐巾里的滚烫肉卷。

“要咖啡吗?”

我说我想过会儿再喝。戈布尔说他要,并想知道他的酒在哪儿。侍者说,酒正在端来的路上——他的语调暗示出,这酒会送得很慢。戈布尔尝了一口肉糕,面露惊讶之色。“见鬼,不赖嘛,”他说,“客人这么少,我还以为这地方要倒闭呢。”

“看看你的手表,”我说,“这里要到很晚才有人活动。像这种城镇就是这个样子。而且,现在也不是旅游旺季。”

“很晚就对了,”他说,嘴里还一边咀嚼着,“非常非常晚。有时候要到深夜两三点呢。人们那时候才出门拜访亲朋好友。你住在朗齐奥酒店里吧,伙计?”

我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伙计?我一干起活儿来就会干到好晚。”

我什么也没说。

他抹抹嘴巴。“刚才我说到有人卡在岩石下头,你好像有点不自在。莫非是我看错了?”

我没有搭理他。

“行啊,死不开口,”戈布尔冷笑道,“我本以为,我们也许能一起干点小生意。你体格很壮,也挺能挨揍。可是你什么都不懂。你缺少干我这笔生意所要的东西。在我来的地方,你必须有点脑子才能混得下去。在这儿,你只需要把肤色晒黑,再忘记扣上衣领扣子就行了。”

“有话就给我直说。”我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吃东西很快,尽管他同时也说了不少话。他把盘子从面前推开,喝了几口咖啡,然后从马甲里掏出一根牙签。

“这是一个富裕的城镇,伙计,”他慢吞吞地说,“我研究过它。我下了工夫去了解它。我和许多人谈论过它。他们告诉我,在我们这个美丽的绿色国度里,[4]金钱并非万能的地方只剩下几处,这儿就是其中之一。在埃斯梅拉达,你必须是某个圈子里的人,否则你就什么也不是。如果你想进入某个圈子,被周围的人问候,跟那些上流人士套近乎,你就必须先有一定的阶级地位。在堪萨斯市,有个家伙从非法买卖里捞了五百万。他购置产业,分散投资,大兴土木,建造了城里最好的几幢豪宅。但他不是海滩俱乐部的成员,因为没有人请他加入。于是,他买下了它。他们知道他的身份,他们在举办筹款活动时会狠狠讹他一笔,他有下人伺候,他自己支付账单,他是一个信誉可靠的好公民。他经常举办大型派对,客人却都来自城外的穷乡僻壤,要不然就是一些乞丐、废物,一些常见的人渣,你永远能看见他们围着钱打转。而城里的那些上流人士呢?在他们眼里,他不过是个黑鬼罢了。”

这是一番漫长的演说。作这番演说时,他若无其事地瞥了我几眼,朝餐厅周围瞅了一圈,然后舒舒服服地往后靠在座椅上,剔起牙缝。

“他肯定难过死了,”我说,“他们是怎么发现他的钱从哪儿来的?”

戈布尔倾身越过小餐桌。“财政部有个大人物,他每年春天都到这里度假。他碰巧看见了‘钱’先生,而且对其底细一清二楚。话就是从他那儿传开的。你以为‘钱’先生就不会为此难过得要死么?你不了解这些地痞流氓,他们自己挣了那么多黑心钱,然后又装成正派的体面人物。他的心里在淌血啊,伙计。他发现,有些东西他用大捆大捆的钞票都买不到,这简直快要把他逼疯了。”

“你是怎么发现所有这些事情的?”

“我很聪明。我四处奔走。我挖得出底细。”

“只有一件事除外。”我说。

“哪一件?”

“就算我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

侍者走了过来,端上戈布尔那杯迟到的酒,然后收走了盘子。他递上菜单。

“我从不吃甜点,”戈布尔说,“滚开。”

侍者盯着那根牙签。他伸手上前,敏捷地把它从戈布尔指间弹了出来。“这里有洗手间,老兄。”他说。他把那根牙签扔进烟灰缸里,然后撤走了烟灰缸。

“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戈布尔对我说,“阶级地位。”

我告诉侍者,我想要一杯巧克力圣代冰激凌和一些咖啡。“把账单交给这位先生吧。”我补上一句。

“乐意效劳。”侍者说。戈布尔露出一脸厌恶的表情。侍者飘然离去。我倾身越过桌面,轻言细语地开口了:

“你是我这两天以来碰到的头号大骗子。另外我还遇到了几个美女。我认为,你对米切尔根本就没兴趣。依我看,你之前从未见过或听说过他,直到昨天你有了主意,想拿他做幌子。你是被人派来监视一个姑娘的,而且我知道是谁派了你——不是雇用你的人,而是指使你做这件事的人。我知道她为什么受到监视,我也知道如何破解困局,让她不再被人盯梢。要是你手里还有什么好牌,你最好现在就赶紧亮出来。明天恐怕就太晚了。”

他推开椅子,站起身。他在桌上丢下一张折过的、皱巴巴的纸币。他冷冷地俯视着我,上下打量着。

“大嘴巴,小脑瓜,”他说,“省省你这些废话吧,等星期四收垃圾的人来了,说给他们听去。你啥子都不明白,伙计。我看你永远也不会明白。”

他走开了,头冲着前面,显出一副挑衅的样子。

我把手伸过去,从桌上捡起戈布尔扔下的那张折过的、皱巴巴的纸币。如我所料,只有一块钱。那辆小破汽车在下山时才能冲到时速四十五英里,任何开它的家伙都会在小酒馆里吃饭。在那儿,一顿八角五分的晚饭就已经算是狂野周六夜晚的豪华大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