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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开始,学生家长们陆续到场,先是去办公室跟亨丽艾塔打了声招呼,接着便被各自激动不已的女儿们拉走。父亲们好奇地鼓捣着诊所的新奇玩意儿,母亲们在卧室里检查床铺,喜爱园艺的叔伯长辈则在花园欣赏吉迪培育的玫瑰。每遇见一个家长,露西都忍不住要“配对”出对应的学生。露西发觉自己在不自觉地寻找茵内斯夫妇的身影,内心期待见面可又有些许忧虑。为什么要忧虑?她问自己。这世上有什么好忧虑的吗?当然没有,一切都那么美好。茵内斯到底还是得到了亚林赫斯特的工作,今天也终究成了值得为她庆祝的一天。

在拐角处的豌豆篱下,露西与他们不期而遇。茵内斯走在父母中间,勾着他们的手臂,脸上洋溢着光芒。尽管不如一周前她眼底的光芒那般耀眼,但也差强人意。她的样子疲惫但安宁,似乎内心的斗争已经平息,是非已有论断。

“萍小姐,原来你认识他们,”茵内斯暗指自己的父母,对萍小姐说,“你从没告诉过我。”

露西觉得好像遇见了老朋友一般,实在无法相信自己同他们的缘分仅仅是某个夏日清晨在咖啡桌旁同坐了一个小时而已,好像这一生都早已熟识,而且对方似乎也深有同感。他们很高兴再次与露西见面,接着又回忆起上次的话题,聊些露西曾说过的事情,举手投足间好像早已把露西纳入他们此次行程的一部分,而不仅仅是重要计划之一。而一向对文学聚会漠不关心的露西,内心重新燃起了兴致。

茵内斯要去准备下午开场的体操表演,剩下他们三个一同向体育馆走去。

“玛丽看起来很憔悴,”她母亲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露西犹豫了一下,她不清楚茵内斯跟他们说了多少。

“她和我们说了这场意外,也提到要接替亚林赫斯特的这份工作。我想她不太高兴可能是因为从他人的不幸中获得了好处,但应该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露西心想,他们知道得越多,对这件事越有帮助,就算——好吧,不管怎样总是有帮助的。

“起初,所有人都觉得这个职位理所应当会属于她,但后来却并非如此,我想这对她冲击很大。”

“我懂了,是这样的。”茵内斯夫人慢条斯理地说。此时露西也觉得多说无益,至于茵内斯遭受的痛苦和刚毅不屈的性格,她母亲当下就了然于胸。

“我想她可能不赞成我告诉你们这些,所以——”

“不,我们不会提的。”茵内斯的母亲说,“快看这花园多美啊,杰维斯我们俩也种了一小块儿地,他那小部分看着还像回事,我的却总是奇形怪状。快看那一片黄玫瑰。”

就这么走到了体育馆门口,露西领他们上了楼,介绍了“厌恶鬼”后,又突然想起那小小的玫瑰饰品。等他们各自在观众席坐定,下午的演出也拉开了序幕。

露西坐在第一排靠边的位置。她满怀感情地朝下望去,只见一张张年轻严肃的面孔,紧张但又充满决心地等待弗茹肯发号施令。“别担心,”她听见一个高年级学生说,“弗茹肯会帮我们搞定的。”眼神里满是信任。尽管在这样的考验之下,大家内心仍旧战栗不安,但弗茹肯会帮她们摆平这一切。

露西此刻才能理解,上次同亨丽艾塔一起来看时她眼底流露出的爱意。那是快两周前发生的事,原来她心中早已拥有对学生们的热情与骄傲。秋天一到,英格兰的版图在露西眼里都变得不太一样,而这一切源于在莱斯学院度过的这两周。曼彻斯特会住着四门徒,阿伯雷斯威斯镇会有汤玛斯保持清醒的身影,灵格修道院里戴克丝专心照顾小孩,如此种种。如果数日的相处就让露西产生这样的情感,也难怪一路看着她们从涉世未深走向新生活,伴随她们成长、进步、挣扎、失败、最终成功的亨丽艾塔,看向学生们的眼神像看着自己的女儿,一群成功的女儿们。

学生们已准备就绪,脸上紧张的神情完全褪去,慢慢镇定下来。一套独立动作结束,掌声响起,打破了寂静,也温暖了她们的内心,使整个过程变得更有人情味。

“多么有魅力的组合啊!”露西身旁拿着长柄望远镜的年老贵妇感叹道。(这是谁的家长呢?反正不可能是谁的母亲。)贵妇人转过来朝向露西,小心询问,“告诉我,她们是不是筛选过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露西嘴里小声嘟哝。

“我是说,不是所有高年级学生都上场了吧?”

“你是想问,是不是只挑了优秀的学生上场表演?噢,怎么会呢,所有人都在。”

“真的吗?这太精彩了,着实吸引人,而且魅力无穷。”

露西心想,难不成她以为我们会花钱打发那些脸上长雀斑的同学,让她们下午别上场吗?

当然,这位贵妇说得很对,除了去看一群两三岁的小孩训练,露西再想不起什么,能比眼下这一群光彩夺目的年轻人更具吸引力。她们在杠木上的精准控制和动人身姿让人动容。缠绕的绳索从靠近天花板的地方落下,窗梯竖直放置,再算上杠木,这三件器材学生们都能运用自如。等到她们收起绳索和窗梯,摆出杠木准备上演平衡动作时,掌声达到了高潮,场面尤为壮观。

此时的体育馆与她早上看到的绿色阴影笼罩下的神秘拱形建筑完全不一样,金色的,而且富有生气。在屋顶折射光线的照耀下,苍白的木头泛着光。露西又想起当时昏暗的空间里那根孤零零的杠木,她想看看是谁会有这样的运气,在劳斯出事的同一位置表演平衡动作,谁会负责右手前杠内侧一端?

是茵内斯。

“去吧!”弗茹肯说完,八个年轻的身躯翻上高杠,稍微坐定,立马一致换成站姿,双脚呈前后放置,两人一组面对面站在杠木两端。

露西发了疯似的希望茵内斯不要晕倒。她的脸色苍白,甚至变得铁青。站她对面的斯图尔特试图开始动作,但却发现茵内斯还没准备好,于是停下等待。然而茵内斯却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无法控制肌肉。斯图尔特又用极为催促的眼神瞥了她一眼,可她仍旧无法动弹。一番无声的交流过后,斯图尔特径自开始自己的动作,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表现得完美无缺,令人大为赞赏。其他的表演学生都专注于让茵内斯维持站立姿势,不要摔下或突然跳下,毁了整个演出。气氛一片死寂,茵内斯成了全场的焦点,她的失误也变得尤为明显。大家看她就那样站着,不禁投去疑惑而又同情的目光,心想:可怜的姑娘,肯定身体不怎么舒服,太过兴奋了吧,看脸都发绿了,真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