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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眼窗帘外闪过谢尔的朦胧身影,谢尔还在擦眼泪。雷光脚走过客厅门外,抬起眼镜,用浴袍的腰带抹眼睛,驼着背。哈兹尔仿佛听到斯特莱克的心声,解释道:

“雷摔得脊椎骨断了。有座寄宿公寓着了火,他去营救里面的一家人。墙塌了,他的梯子倒了。他从三层楼上掉了下来。”

“老天。”斯特莱克说。

哈兹尔的手和嘴唇都在颤抖。斯特莱克想起沃德尔的话:警察应该注意对待她的态度。她正处于震惊之中。斯特莱克如果表现出对雷的怀疑,或者问话的方式过于粗暴,哈兹尔都会认为他残忍无情,不可饶恕,只知道强化他们正在经历的巨大痛苦。斯特莱克很清楚警察会怎样残忍地直戳当事人的伤口,他当过这样的警察,也当过这样的当事人。

“要喝咖啡或茶什么的吗?”雷嘶哑的声音传过来,斯特莱克猜他大概在厨房里。

“你去睡吧!”哈兹尔喊道,将湿乎乎的纸巾攥成一团,“我来泡!你快睡!”

“你确定?”

“睡吧,我三点叫你!”

哈兹尔拿了张新纸巾,把纸巾当成毛巾那样擦了擦脸。

“他不肯领残疾失业救济金,可是也找不到正经工作。”她低声对斯特莱克说。雷吸着鼻子,拖着脚从门外走回去。“背驼了,年纪也大了,肺也不好。只能干那种领现金的杂活……夜班……”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嘴唇颤抖,目光终于第一次直视斯特莱克的眼睛。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你来,”她坦白,“我的头脑一片混乱。警察说她给你写了信,但你从来没回过,然后你就接到她的——她的——”

“你一定非常震惊。”斯特莱克说,心里明白自己说什么都不及她内心感受的万一。

“实在是——”她有些狂乱地说,“——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还以为她去参加学校的实习了。警察上门时——她说她去实习,我就相信了,去什么学校集训。听起来没问题——我根本没想到——她可会撒谎了。她老是撒谎。她跟我住了三年,我还是没能——我是说,我没能让她改掉撒谎的毛病。”

“她都为什么事撒谎?”斯特莱克问。

“随便什么事,”哈兹尔说,挥了一下手,“某天是周二,她会说是周三。她的有些谎毫无意义。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我不知道。”

“她为什么要来你这里住?”斯特莱克问。

“她是我——她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我二十岁时,爸爸去世了,妈妈嫁给一个同事,生下凯尔西。我们相差二十四岁——我搬出去自己住了——我更像她的舅妈,而不是姐姐。三年前,妈妈和马尔科姆在西班牙出了车祸。酒驾。马尔科姆当场死亡,妈妈昏迷四天后,也去世了。我们没有其他亲戚,我就叫凯尔西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

斯特莱克看着无比整洁的客厅,摆成菱形的靠垫,光洁明亮的家具,很难想象十几岁的少女在这里怎么住。

“我和凯尔西关系不好。”哈兹尔说,似乎又听见斯特莱克心里的疑问。她指了指楼上——雷正在楼上睡觉——眼泪又流出来。“凯尔西很情绪化,老是闷闷不乐,雷比我有耐心。他有个儿子,已经成人,在国外工作。他比我更会照顾小孩。然后警察冲进门,”她突然愤怒起来,“告诉我们她已经——还审问雷,好像他会——就算再过一百万年,他也不会——我跟他说,这简直是一场噩梦。电视上有时候会播那种新闻,呼吁离家出走的孩子回家——还有人上法庭接受审判——但你不会想到……你不会想到……我们都不知道她失踪了。我们如果知道,一定会去找她。可我们根本不知道。警察问了雷好多问题——他什么时候待在哪儿,诸如此类——”

“他们告诉我,他和这件事没关系。”斯特莱克说。

“是啊,他们现在总算是相信了,”哈兹尔脸上挂着泪水,生气地说,“有三个人证明他去参加了男士聚会,从头到尾都和他们待在一起,还有该死的照片为证……”

她永远不能理解,和凯尔西一起生活的男人为什么还要为她的死接受询问。斯特莱克听过布里塔妮·布罗克班克和罗娜·莱恩的陈述,也见过太多和她们一样的女性,深知大多数强奸犯和杀手都不是在黑暗中窜出楼梯间的陌生人,而是父亲、丈夫、母亲或姐妹的男朋友……

哈兹尔迅速擦去流出眼眶的泪水,突然问道:

“你把她那封幼稚的信怎么样了?”

“我的助手把它放进我们用来保管奇怪信件的抽屉里了。”斯特莱克说。

“警察说你从来没回过信。还说他们发现的那些回信都是伪造的。”

“没错。”斯特莱克说。

“伪造信的人一定知道,她对你很感兴趣。”

“嗯。”斯特莱克说。

哈兹尔大声地擤了擤鼻子,问道:

“要喝茶吗?”

他点了头,觉得哈兹尔需要找个机会调整情绪。哈兹尔走出客厅,他立刻环顾四周。他身边的角落里摆着几张小桌子,其中一张桌上摆着客厅里的唯一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个戴草帽的女人。她灿烂地笑着,看起来六十多岁。他猜那是哈兹尔和凯尔西的母亲。照片旁边的桌面上有一块地方比周围颜色略深,似乎曾经也摆过照片,遮挡住阳光,延缓那一小块廉价木头的褪色过程。斯特莱克猜那里曾经摆着凯尔西穿着校服的照片,就是报纸上登的那一张。

哈兹尔端着托盘回来了,盘子上放着两杯茶,一盘饼干。她把斯特莱克那杯茶小心地放到母亲的照片旁边,还在下面垫了杯垫。斯特莱克说:

“听说凯尔西有个男朋友。”

“瞎说,”哈兹尔嗤之以鼻,坐回扶手椅里,“她撒谎。”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她说他叫尼尔。尼尔。开玩笑。”

她又流泪。斯特莱克一头雾水,不明白凯尔西的男朋友为什么不可能叫尼尔。哈兹尔看出他的不解。

“单向乐队。”她透过纸巾说。

“抱歉,”斯特莱克仍然迷惑不解,“我不——”

“那支乐队在《X音素》上拿了第三。她简直着了迷——她最喜欢的就是乐队里的尼尔。所以她说她认识了一个叫尼尔的男孩,十八岁,会骑摩托车,你说说,我们还能怎么想?”

“哦。我明白了。”

“她说她是在心理咨询师那里认识尼尔的。她一直在看心理医生。她说她和尼尔是在等候室认识的,尼尔去看心理医生,是因为他爸妈都死了,和她一样。我们根本没见过他。我跟雷说:‘她又来了,又在胡说八道。’雷对我说:‘别管她了,她自己开心就行。’可我不喜欢她撒谎,”哈兹尔生气地瞪着眼睛,“她一直都在说谎。她有一天手腕上贴着膏药回家,说不小心划伤了,结果是刺了单向乐队的刺青。她说要去实习,结果呢……她一直撒谎,一直撒谎,到最后就变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