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乔治·格林 第四章(第2/4页)

然而现在重新思考这一切,我看出野兽是某种象征性的东西,不只是一个用木头跟钢弦做成的设备。数学家不是说吗,未来跟过去同时存在,我们在时间中旅行,就像我们在空间中旅行一样。不是曾有人主张,记忆只是心灵的一种习惯,只要我们学会诀窍,就可以往前记忆,就像往后回忆一样?由我口中说出,听起来就像胡说八道——可是我相信有某种类似这样的理论。

我相信我们之中有些人确实知道未来,总是清楚地感觉到未来。

这就解释了我们为什么偶尔会退缩。命运给我们的负担会变得很沉重,而我们自它的阴影下退缩……我试着逃离音乐——可是它抓住了我。它在音乐会里逮到了我,就像是救世军集会里的那些人被宗教逮住一样。

这是恶魔的召唤,还是神的旨意?若是后者,那它就是《旧约》里那种要求绝对忠诚的神——我尝试要抓住的所有事物都被扫开了,普桑修道院……还有内尔……

该死的,然后还剩下什么?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那个被诅咒的玩意本身都没有了……我完全不想作曲。我什么都听不见,也感觉不到……它还会回来吗?简说它会的……她好像非常确定。她要我代为向你致上她的爱。

你的朋友
弗农

寄自:莫斯科

你这个善体人意的家伙,赛巴斯钦,竟没抱怨我本来应该给你写一封关于俄式茶壶、俄国整体政治情势与生活描述的信。当然,这个国家处于要命的泥沼中,它还能是什么别的样子?但这里非常有趣……

简致上她的爱

弗农

寄自:莫斯科

亲爱的赛巴斯钦:

简把我带来这里是对的。重点一,不可能有人在这里碰到我,然后开心地宣布我死而复生。重点二,从我的观点来说,这里大概是世界上最有趣的地方了。这里是自由而轻松的实验室,每个人都在尝试着某些危险的实验。整个世界似乎都纯粹从政治的角度来关注俄国,经济、饥荒、道德、缺乏自由、疾病等等……

但在恶行、污秽与无政府状态中,偶尔会产生令人惊讶的东西。俄国艺术思潮的整体趋势很不同凡响……有一部分是你听过最孩子气的胡来,然而从中可以看出了不起的灵光,就像是乞丐的破衣服里露出充满光泽的肌肤……

这种“无名野兽”……集体人[1]……你有没有看过共产主义革命的纪念碑蓝图?钢铁巨人?我告诉你,那很刺激想象力。

机械——机械年代……布尔什维克主义者真是崇拜跟机械有关的事物啊,而他们对此所知又那么少!我猜想,这就是机械会让他们感觉这么了不起的原因。想象一个芝加哥机械技工,创作出一首活力十足的诗,把他所在的城市描述成“建筑在螺丝钉上,电器动力机械化的城市,以螺旋形坐落在铁盘上,随着每小时敲响的钟自转……五千栋摩天大楼……”没有别的东西比这更不符合美国精神了!

然而……你是否曾经把脸贴近去看某样东西?只有那些不了解机器的人才看得见它的灵魂与意义……那“无名野兽”……是我的野兽吗?我很纳闷。

集体人——重新塑形变成一个庞大的机器……拯救古老民族的同一种群体心理,以不同形式再度出现了……

对人来说,生命变得太艰难、太危险。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他的书里是怎么说的?

“群众会再度集结起来,接着再度臣服,然后永远、永远都会是这样。我们会给他们一种平静节制的幸福快乐。”[2]

群体心理……我很纳闷。

你的朋友
弗农

寄自:莫斯科

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里找到其他段落了,我想这就是你说的那个。

“而且只有我们,我们这些守护奥秘的人,只有我们会不快乐。我们会有上亿个快乐的孩子,而只有十万个烈士,把决定善恶的诅咒揽在自己身上。”

你的意思,还有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意思是:总是会有人站出来留住那一线微光,因为熔接到大机器里的群众最后必定死灭,因为机器是没有灵魂的,终究会变成废铁。

人崇拜石头,才会建造巨石阵,而令建造巨石阵的人已然默默无闻地死去,巨石阵却还屹立着。也可以反过来说,那些人还活在你我——他们的后代——之中,但巨石阵与它所代表的东西却死了。会死去的事物长存不辍,能长存不辍的事物却死去了。

会永远存在的是人,(是吗?这不会是毫无来由的自满吗?然而我们却深信不疑!)所以机器后面必然有个人。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么说,你也这么说。可是话说回来,你们两个都是俄国人,而身为英国人的我对此比较悲观。

你知道那段来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引文让我想到什么吗?我的童年。格林先生的一百个孩子——还有普多、史卡洛跟崔伊,那上亿人的代表……

你的朋友
弗农

寄自:莫斯科

亲爱的赛巴斯钦:

我想你是对的,我以前从来没想这么多,过去我觉得这像是个毫无用处的练习。事实上,我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不是还这样看待它。

麻烦在于我没办法“用音乐说出来”。该死的,为什么我不能用音乐把它说出来?音乐是我的工作,我比过去更确定这一点了,然而至今我什么都没写出来……

这是地狱……

弗农

亲爱的赛巴斯钦:

我没有提到简吗?关于她有什么可说的呢?她棒极了。我们两个都知道这一点。为什么你不自己写信给她?

你永远的朋友
弗农

亲爱的赛巴斯钦:

简说你可能会来这里,我祈祷你真的会来。很抱歉有六个月都没写信给你——我从来不是擅长写信的人。

你最近有乔的消息吗?我很高兴简跟我在途经巴黎时曾去探望过她。乔很忠诚——她永远不会告密,无论如何,我很高兴她总算知道我的事。她跟我,我们从来不写信给对方,从来也没有……可是我很想知道你有没有听说什么。我觉得她看起来不是很健康……可怜的乔——她把很多事情搞得一团糟……

你听说过塔特林要为第三国际建立纪念碑的计划吗?建造方式是用一个以垂直斧头与螺旋线构成的系统,连接三个大型玻璃室。借由特定的机械装置,这些房间会永远保持动态,但会以不同的速度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