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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是这样,带书去旅行这一点姑且不论,这又不是一个人旅行,在移动当中也埋头读书,成什么样子?

  

  “喂,京极堂,你这样净是看书,不会晕车吗?”

  

  “我的平衡感很好,不会晕的。”

  

  “不,这个人没有三半规管[注一>京极堂夫人打趣地这么说,“以前在青森的佛之浦搭乘小舟的时候也是,船摇得好厉害,我连景色都没办法看了,这个人却还是书读个不停,教人哑口无言。我想要是发明‘铅字会摇晃的书’送给他,他读了应该就会晕了。”

  

  注一:人体感觉系统的一部分,左右内耳各有一对,主管人的重力平衡状态。

  

  意外地遭到来自妻子的攻击,京极堂露出着实古怪的表情。我乘胜追击:“你这个书痴真是教人目瞪口呆。不仅如此,连体质都教人目瞪口呆。京极堂,你果然还是不对劲。就像千鹤夫人说的,你是不是没有三半规管啊?”

  

  “啰嗦啦,关口,像你还不是会在毫无振动的平地晕眩?晕有许多种,晕车晕船,宿醉也算晕,可是会晕走晕坐的就只有你一个。就算睡觉,你也是晕的吧?”

  

  “哪有那种事?”

  

  “有呀。”

  

  雪绘接口。看样子妻子这种生物,动不动就会与丈夫为敌。这么一来,情势就相当不利了。

  

  “有一次你不是看着狗摇尾巴,然后人就觉得不舒服了吗?”

  

  “这种事你何必记得?那是因为我在凝视。狗尾巴是一种催眠兵器呢,可以混淆敌人的视听。”

  

  “我不晓得狗竟然有那么厉害的武器呢。那岂不是像果心居士[注二>一样吗?关口要是跟狗斗,一定会输的。这么说来,记得有一次……对,是你在我家跟猫玩的时候。你拿逗猫棒转圈逗猫玩,结果是你晕了呢。这样啊,就算跟猫斗,还是你输吧。”

  

  “为什么我非得跟猫狗斗不可?”

  

  居然拿我跟畜牲相提并论。

  

  注二:果心居士据传为室町时代的幻术师,曾为织田信长、丰臣秀吉、明智光秀等人表演过幻术。

  

  “对了,京极堂,你家那只猫怎么办了?就这么扔下吗?”

  

  “哦,你说石榴啊?”

  

  “石榴?”

  

  “它的名字。打哈欠的时候,那张脸就跟石榴一样,所以才取了这个名字。是啊,我想大约明后天就会饿死了吧。那只猫是家猫,不知道怎么狩猎,连老鼠都打不过,又离不开家,就像被关在牢槛里,没有人喂食一样。会饿死。”

  

  “怎么这样……”

  

  “不要紧的,我已经拜托邻居,请他们喂食了。这个人老爱胡言乱语,但是要是猫真的死掉了,最伤心的可是他呢。”

  

  夫人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瞥了一眼阴险的老公,消遣他说。然后她转向雪绘,两名贤妻同声大笑。

  

  另一方面,无能的老公们一个看起书来,另一个则望向车窗。

  

  车窗外的城镇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雪中荒山。

  

  电车驶过了一座令人惊叹的木桥。

  

  伦敦堂山内先生就在汤本车站等待。

  

  与我的想像不同,山内先生个子矮小,却散发出不可思议的气势。他一头长发束在后颈,穿着暗褐色大衣,围着黑色围巾。此外还戴了一副小型墨镜,一看就知道不是等闲之辈。乍看之下,有种外国谍报员的气质。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本国的旧书店老板。

  

  在车上,京极堂这么形容他旧书店生意的大前辈:

  

  ——他这个人就像诸葛孔明。

  

  我当然不认识诸葛孔明,就算京极堂这么说,我也完全摸不着头绪。所以正式见过之后,我反倒有种“原来孔明就是这样啊”的感觉。不过这么一看,比起强悍,这个人的确更给人一种精明干练的印象。

  

  山内先生以超乎我预期的谦和态度开口说:“京极,好久不见。”

  

  “是我疏于问候。哦,我来介绍,这位是贱内,这位是……”

  

  “噢,这是忧郁症的那位吧。初次见面,敝姓山内。怎么样?最近忧郁的情况如何呀?”

  

  “啊?呃,这……”

  

  京极堂到底是怎么对别人说我的?

  

  “我的朋友当中也有人罹患忧郁症,他的情况很严重,可是进行了那个……是叫森田疗法[注>吗?现在总算是勉强过得下去。你怎么样呢?”

  

  注:精神疗法的一种,由森田正马(一八七四~一九三八)于一九一九年所创。

  

  “我、我的症状很轻。”

  

  “这样,那太好了。请多指教。”

  

  山内先生伸出手来。没有握手习惯的我,手足无措地回握他的手。幸好他戴着手套,要是他光着手,一定会因为我的掌心渗出来的大量汗水而感到极不舒服吧。

  

  “我、我叫关口巽。”我总算挤出这句话。

  

  我恍惚了好一阵子,所以雪绘由京极堂加以介绍。山内先生的招呼方式与举手投足都极为优雅。不是日本式,而是英国绅士的举止——不过我不可能熟知真正的英国绅士是什么样的身段,所以这只是个暖昧的感想。原来如此,所以才叫伦敦堂啊。我总算明白了。是一种以东洋哲学为基础,不重视个别症状,而是借由锻炼性格采治疗的疗法。

  

  另一方面,站在一旁的朋友穿着如同乌鸦般漆黑的和服外套及冬季木屐这样的和装前来。还是老样子,一身时代错乱的扮相。不过的确,这就是京极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