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审第八天(第9/11页)

那女人到底有没有责任能力,要问她,不是问我,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那女人和丈夫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是否有和我与阳一郎相似的地方——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一切交由正式陪审员与专业的法官判定就对了。

里沙子意识到这一点,总算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反正不管被问到什么,只要先回答“我也不太清楚”,再随便重复一句别人说过的话就行了。于是里沙子比刚才更为专注了。

收到丈夫说要回家的信息,一心想着得让孩子停止哭闹,这些情形的确很难说是精神状况有问题……那么,眼前浮现带孩子去散步的公园景象呢?这种情形也很常见吧。

就算自己不再思考,不再做任何决定,事情也会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可能是这种想法让里沙子放松了不少,不论她再怎么专注地倾听,议论的声音还是从她的耳旁一飘而过。

里沙子不由得往后靠在椅背上。这时她才意识到,此前自己的上半身一直前倾着。明明不需要这么努力的。她将全身的重量托付给椅背,肩膀放松,边听着大家热烈讨论,边思索晚餐要做些什么。总之,先看看今天有哪些打折的东西可以买,再来做点凉拌小菜吧。像是凉拌冬瓜、凉拌茄子之类的……啊,不对,不用准备晚餐,婆婆会准备好让我带回家……

“你觉得呢?”

里沙子瞧见众人看向自己,赶紧坐直。说到哪里了?哦,好像是在问,对育儿感到疲惫时,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太对劲。

“这是当然的啦!当然会累,有时候还会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呢!我曾经累到忘了自己在熨衣服,就这样搁着不管呢!不过这和精神方面出了什么问题,根本是两回事,是吧?照顾孩子时难免会这样!尤其孩子还小的时候,更是累呢!”

年长女性出手相助似的,朝着里沙子说。一定是因为她能将自己完全置身事外,才能如此畅所欲言吧。里沙子思索起她的问题。不行,不能想太多,只要说出对方想听到的答案就行了。比起说些大家理解不了的话,被人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还是察言观色简单得多。里沙子这么告诉自己后,说道:

“嗯,有啊。尤其是睡眠不足的时候。我曾经把钱包放进冰箱,有时明明还不饿,却打开冰箱,拿起生热狗肠猛啃。我想每个母亲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吧。有人说这是精神衰弱、精神压力太大。虽然仅限于特定的育儿阶段,但那段时间里,确实感觉每天都有行为失控的时候。”

里沙子瞥见年长的女性用力点头,心想:“这么说就对了。我清楚地说出了正确答案,没有说错话。”唯独六实一脸不解地看着里沙子,“我现在说的话,确实和刚才忘情的发言有所矛盾,刚才我说那女人应该是被丈夫逼至绝境,现在却说这不是什么精神上的压迫。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法官说接下来会整合所有人的意见,所以每个人没有明确的结论也没关系,还说照今天讨论的情形来看,倾向于判定被告人并非完全无责任能力。随后,宣布今天的审理结束。

里沙子正准备离开时,被女法官叫住了。

“您没事吧?”女法官温柔地问,里沙子却不由得心生戒备。不等里沙子反问,她又说:“您的孩子还很小,是吧?很担心这起案件会影响您的心情。”

“……嗯,还好。”里沙子试图嗅出这句话的含意,抬眼看着对方。

“明天会讨论量刑一事,到时会提到一些先前的判例,希望您别想太多。”

里沙子看着起身离开的人们。没有人注意到她们,大家都垂着眼,走出房间。为什么没对其他人说,只对我说呢?难道我看起来情绪不太稳定吗?

“那个……”里沙子忍不住开口,“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还是只有我看起来一副不太能理解的样子?”

女法官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没这回事啦!”她旋即笑着答道,“后天就要判决了。和第一天说的一样,如果您希望坐在旁听席,我们会帮您安排。您也可以选择不出席,刚才另一位候补陪审员也说不会出席,所以就看您希望怎么安排了。”

“什么?!”

里沙子不由得惊呼。之前好像是说过,但自己可能漏听或忘记了。所以判决时,自己不用坐在陪审员的位子上吗——

“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随时都可以跟我们说。”女法官说完后,行了个礼便离去了。房间里只剩下里沙子一个人。厚重的气息残留了下来,充斥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里沙子感觉要是一直站在这里,就会被回荡在房间中的争论声再次吞没。

自己无法参加判决……里沙子怔怔地想着,走出了房间。当然,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评议一事于判决之前就会进行,自己也会出席讨论。但判决那天,另一位候补陪审员不会出席。要是自己一个人坐在旁听席,又好像被排挤了似的,里沙子心想。而且,这种事实在无法向阳一郎开口。光是想一想就觉得自己很傻了,这种话自己肯定说不出口吧。

里沙子搭乘地铁,再转乘公交。车窗外,天空从一隅开始逐渐变成了暖色。里沙子看着这幅光景,感觉内心那个小洞越来越大,有种不知如何是好的无力感。从上个星期到今天,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如今不得不承认,自己看到的并不是某个发生了案件的家庭,而是自己的婚姻生活。

阳一郎从未对我施暴,也从不借摔东西发泄情绪,更不曾对我大声怒吼、语带要挟。我们一直都沟通得很好,里沙子一直这么认为。最初虽然感受到了违和感,但只要自己乖乖忍气吞声,也就过去了。

然而事实上,那个晴空般爽朗的阳一郎,一直在以看似平静、沉稳,顾及我心理感受的话不断地藐视我、伤害我,还是以我根本无法察觉的方法。关于这一点,里沙子如今已经很清楚了,但她依然不知道阳一郎的理由与目的。她只能想到“憎恨”这个理由,但为什么?是从何时开始憎恨的?里沙子完全无法想象。

虽然我不知道,但一定有个重大的理由让阳一郎如此憎恨我。既然如此,他为何还能和憎恨的对象同住一个屋檐下?难不成他已经准备跟我离婚了?里沙子想不出自己被阳一郎憎恨的理由,却想到了种种可能性:因为怀疑自己有酒精依存症、因为担心自己会虐待孩子、因为自己不肯拒绝担任候补陪审员,这些都足以让阳一郎干脆地提出分居或离婚,也很符合一向干脆利落、晴空般爽朗的阳一郎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