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遗忘的最深处(第10/25页)
她对我笑了笑,一边谢我一边补充说:这也是最后一次叫我做这样的事。我因樊·贝维也知道这事,感到有点失望。但不管怎么说,我真的不感到尴尬,我习惯于提箱子。
走出门外,她把钥匙递给我,亲了我一下。
我快步走下楼梯,飞速地穿过码头,朝图纳尔桥走去,希望不要碰到卡多。
在地铁里,正是人流的高峰期,我挤在人群中,反而觉得安心,不会引起人家的注意。
我决定,拿回手提箱时,还坐地铁回来。
我在阿弗尔—沟马丹车站等去米罗湄尼的列车。还有时间,雅克丽娜在十点前不会打电话到旅馆叫我。我让两三趟地铁列车过去。为什么她把这件事交给我去办,而不是叫樊·贝维办呢?她真的告诉他我去拿那个手提箱?和她在一起,从不明白事情的真相。
我走出地铁,心里感到一阵恐惧,但很快就消失了。路上的行人不多,我交错而过。一座座大楼的窗户昏暗,职员们刚刚离开办公室。在160号大楼前,我抬起眼睛,唯有五楼的窗户亮着灯。
我没有打开定时楼梯灯,电梯缓缓地上升,我头顶上的灯泡射出黄色的光线,在墙上投下栅梯的影子。我让电梯的门半开着,借电梯的光线,迅速地将钥匙插入锁眼。
在前厅四周,房间的双重门敞开着,从大街的路灯射来一股白色的光芒。我从左边走入牙诊室。诊室中间放着一把给病人坐的靠背椅,皮靠背略往后仰,看上去像一张增高的长沙发,病人可以伸腿靠在上面。
借着路灯的光线,我打开靠近窗口的那个铁皮橱,手提箱就在里头一层架子上。一个普普通通的白铁皮做的手提箱,就像休假军人常提的箱子一样。
我提上箱子,又回到前厅。在牙诊室的对面有一个候诊厅。我转动开关,光线从一盏水晶吊灯上射下来,几把绿绒靠背椅,在一张矮桌上放着一堆杂志。我穿过候诊厅,走进一个小卧室,一张狭窄的床上被单凌乱。我打开床头灯。
一件睡衣在枕边卷成一团。在衣橱里,用衣架挂着两套和卡多在居雅斯街上穿的一样形状的灰色西服。在窗脚,放着一双栗色的皮鞋,用鞋撑撑住。
显然,这就是卡多的卧室,在柳条筐里,我看见一个“国王”牌香烟的烟盒,这是雅克丽娜习惯抽的烟,大概是前一天晚上她来这里扔下的烟盒。
我机械地打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放着一堆安眠药瓶和阿斯匹林药瓶,以及名片。名片上写着:彼埃尔·罗博,外科—牙科医生,奥斯曼林荫大道160号,电话Wagram 1318。
手提箱用锁锁着,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撬开?它并不重,里面大概放着钞票。我在西服的口袋里摸了摸,找到一个黑色的皮夹子,里面放一张身份证,是前年签发的,名字是彼埃尔·卡多,一九二三年六月十五日生于波尔多(纪龙德省),家住:巴黎奥斯曼林荫大道160号。
这么说,卡多至少住在这里有一年……这也是一个名叫彼埃尔·罗博的外科—牙科医生的住所。时间已经太迟了,无法向楼下看门人打听,况且我不可能手拿这个白铁皮箱子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坐在床沿,闻到一股乙醚的气味,心里好像一阵刺痛,似乎雅克丽娜刚刚离开这个房间。
在离开大楼之前,我却决定敲敲看门人的玻璃门,里面亮着灯光。一个棕色头发的矮小的男人打开了门,头露在半掩的门缝间,用怀疑的眼神望着我。
“我想见罗博大夫。”我对他说。
“罗博大夫现在不在巴黎。”
“您能告诉我到哪里去找他?”他似乎越来越不信任我,眼睛停在我手上拿的白铁皮手提箱。
“您没有他的地址吗?”
“我不能给您地址,先生,我还不知道您是谁。”
“我是罗博大夫的亲戚,我在军队服役,回来休假几天。”
听了这些详细的自我介绍,他似乎对我稍稍放心些。
“罗博大夫在他的贝乌斯特的住宅里。”
我觉得这个地名的字的组合不很清楚。我叫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给我听:贝—乌—斯—特。
“对不起。”我对他说,“不过,我想罗博大夫不再住在这里,在住户名单上有另一个名字。”
我指了指名单和卡多的名字。
“这是罗博大夫的一个同僚。”
我又看出他脸上显出不信任的表情,他说:
“再见,先生。”
突然他转过身,关上门。
我已经在楼外了,决定步行到圣拉扎尔车站;手提箱真的不沉,林荫大道上冷清清的,大楼正面的灯熄灭了,不时有轿车擦身而过,朝星形广场驶去。我刚才敲了看门人的门可能犯下一个错误,因为他将说出我的体貌特征。为了自我安慰,我暗里在说:任何人——卡多,还有那个幽灵般的罗博大夫以及160号大楼的看门人——都无法指控我。是的,我所做的——潜进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拿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手提箱,这行为对其他人来说,带有某种严重性——这一切对我来说不会有危险。
我不愿意马上返回图纳尔码头。我登上火车站的台阶,走进大厅。许多人涌进开往郊外的列车的月台上。我坐在一条板凳上,双腿夹着手提箱。渐渐地,我自己也觉得既像一个游客,又像一个休假的军人。圣拉扎尔车站给我提供一个逃避场所,它比列车将开往的郊外或诺曼底更广阔。买一张车票,去勒阿弗尔——卡多待过的城市。在勒阿弗尔,消踪在任何地方,消踪在广阔的世界。从海洋之门过去……
为什么这个车站大厅叫做歇脚大厅?大概在这里歇一会儿就出发了。再也不要用力,甚至你的脚力……
我一直走到大厅深处的餐厅。在露天座上,坐着两个休假军人,手里带的手提箱和我的一模一样。我差点儿向他们要开箱子的小钥匙,以便打开我的箱子。但是我害怕一旦箱子打开,里面一沓沓钞票会暴露在我的近邻,特别是暴露在一位穿便装的检查员的眼皮下。我听说他是火车站的巡警,一听说警察这两个字,使我想起雅克丽娜和樊·贝维,似乎他们俩要把我拖进一场冒险之中:从今以后,我将成为车站警察的猎物。
我走进餐厅,选择靠近玻璃窗的一张桌旁坐下,玻璃窗悬在阿姆斯特丹街的上方。我并不饿,叫了一份石榴汁。我把手提箱夹在双腿之间。我邻座的一对夫妇在低声谈话,男的棕色头发,三十来岁,颧骨上有麻点,他没有脱去外套;女的也是棕色头发,穿着一件皮大衣。他们刚吃完晚餐。这位女乘客与雅克丽娜一样抽的是“国王”牌香烟。在他们坐的长凳后靠着一个黑色的大包和一个同样颜色的皮箱子。我自忖他们是否刚到达巴黎或者正要出发。女的清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