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遗忘的最深处(第5/25页)

雅克丽娜转过头去,似乎她对这话题不感兴趣,她怕樊·贝维把秘密告诉我。

“为什么?”我问道,“您怕被认出?”

他没有回答。不过,我也不要他解释。我也是,总怕被人认出。

“那么,我们回旅馆吗?”

她的语气总是温存可心,她抚摩着他的手背。我回想起昨天下午她在但丁咖啡馆对我说过的话:“我无法离开热拉。”他们俩回到房间里,也像昨夜我们一样吸乙醚吗?不会的。刚才我们离开旅馆时,雅克丽娜从衣袋里拿出乙醚瓶子,扔进了离这稍远的码头的一条阴沟。

“我答应过热拉,不再吸这脏东西。”

从表面上看,我还不至于引起她的这种顾忌。我有些失望,但也有一种同谋的混乱感觉,因她和我一起吸过这“脏东西”。

我陪他们走到码头上,正要跨过旅馆大门,樊·贝维向我伸出手来。

“一会儿见。”

她的眼睛躲过我的目光。

“我们稍后在但丁咖啡馆见面。”她对我说。

我目送他们登上楼梯,她挽着他的胳膊。我在门口一动也不动地站着,随后我听见房间门“啪”的一声关上。

我沿着图纳尔码头,在光秃秃的法国梧桐树下漫步。雾潮湿而寒冷。至少我穿着双软皮鞋,我心里松下一口气。然而,我住的这间房间没有暖气,躺在这张栗木做的床上,我心里不免感到一阵恐惧。樊·贝维在迪耶普赢了三千法郎,我怎么也能挣来这么一笔数目的钱呢?我算算还剩下没有卖出的几本书能值多少钱,就算我有了很多钱,我想雅克丽娜对此也会不屑一看。

她对我说过:“我们稍后在但丁咖啡馆见面。”究竟什么时候,她含糊其辞,我就得等他们一个下午,再一个下午,像我第一次等他们一样。我越等越感到不妙:她会不会因昨夜我们之间发生的事再也不肯见我?我是不是成了她碍手碍脚的见证人?

我又走上圣米歇尔林荫大道,在人行道上踱来踱去,似乎觉得等了好长时间。我几乎毫无理由地成了这个区的囚徒。不过,还有一个理由:为了合乎惯例,我口袋里总带着一张假学生证,因此,我最好还是出入学生区。

我来到利马旅馆时,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进去。然而,我不能整天待在外面,混在这些人群中。而他们提着公文包或背着书包,走向中学、巴黎大学或矿院。我躺在床上,房间太小,没有办法做其他事,没有凳子,也没有椅子。

在窗口里清晰地显现教堂的钟楼和一棵栗树的树枝。遗憾的是没有树叶,还得等待一个月才到春天。如今我再也想不起来我那时有没有考虑过将来。更确切地说,我认为我那时是得过且过,心里像今天一样只有一些渺茫的逃跑计划,希望不久后在但丁咖啡馆重新找到雅克丽娜和他。

*

过后,约莫凌晨一点,他们让我认识了卡多。昨晚,我在但丁咖啡馆白白等了许久,我不敢贸然进他们的旅馆。我在索莫拉街上一家中国餐厅草草吃了一顿饭,一想到再也看不到雅克丽娜,就失去了胃口,于是,我努力自我安慰:他们不会马上离开旅馆的,即便离开,也该在门房留个地址给我。但凭什么要他们给我留地址呢?算我倒霉,我将到处流浪去找他们,周六和周日到迪耶普和弗日雷索的游乐场去找他们。

我在码头的穷者圣于连教堂附近的英语书店逛荡了许久,买了一本书:《A High Wind in Jamaica》,我十五岁时曾经读过它,法文版的题目是《牙买加的飓风》。我无目的地徜徉,太疲劳,停在另一家书店。它位于圣塞维朗街,也关得很迟。随后,我又回到房间,强打起精神阅读。

我再次出门,拖着双腿,走到居雅斯街咖啡馆里,这就是凌晨我们见面的地方。我的心“噗通”一跳:他们坐在原先靠窗口的那张咖啡桌旁,还有一位棕色头发的男人相陪。樊·贝维坐在他的右边。雅克丽娜双臂交叉,坐在他们的对面,独自坐在长凳上,背后是玻璃窗,头上笼罩着黄色的光芒。如今我遗憾的是无法追溯时间的长河。我本可再站在居雅斯街人行道与往昔同一位置上,然而,像我今天这个样子,我会毫不困难地把雅克丽娜从玻璃鱼缸中拉出来,带她到新鲜的空气中来。

我局促不安地走到他们的桌旁,似乎我要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们的跟前。樊·贝维看到我友好地招手叫我。雅克丽娜朝我笑了笑,没有露出一丝惊讶。樊·贝维把我介绍给客人:

“彼埃尔·卡多。”

我和他握了握手,随后坐在长凳上,雅克丽娜的身旁。

“您去了我们的街区吗?”樊·贝维问我,语气谦和,就像跟一位不太熟悉的人讲话似的。

“去了……完全是出乎意外……”

我决定坐在长凳这个位置上。雅克丽娜避开我的目光。是否因为卡多在场,他们不得不与我保持距离?我大概打扰了他们的谈话。

“您喝点什么?”卡多问我。

他的声音低沉、洪亮,就像善于演说的雄辩家的声音一样。

“石榴汁。”

这人比我们都年长,约莫三十五岁,棕色头发,相貌端正,穿着一套灰色的西服。

我走出旅馆时,把《A High Wind in Jamaica》插进雨衣的口袋里。我出门身上总带着一本自己喜欢的小说,这样我的心踏实多了。我把它放在桌上,在口袋底找一包香烟。卡多看书问道:

“您会英语?”

我回答说:“是的。”雅克丽娜和樊·贝维两人都沉默不语。于是他又问: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我们在街区认识的。”雅克丽娜答道。

“哦,是吗……我看得出……”

他究竟看出什么来?他点了支烟。

“您也陪他们到游乐场去吗?”

“没有。”

樊·贝维和雅克丽娜说话总是小心翼翼,不知我哪里妨碍了他们的事?

“这么说,您从来没有看见他们连续玩三个小时的滚球……”

他哈哈大笑起来。

雅克丽娜转过身对我说:

“我们在兰格吕纳认识这位先生。”

“我一眼就看出来,”卡多说,“他们有一种奇怪的赌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