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遗忘的最深处(第7/25页)

在旅馆的门槛上,我转过身,樊·贝维向我招了招手,然后钻进车子。车门“啪”的一声关上。现在,他一人坐在后座上。

车子开动了,朝着塞纳河方向驶去,那也是通向奥斯特里茨火车站和里昂火车站的路,我心里想他们要离开巴黎。

我在上楼进房间之前,向守夜人要了电话簿,但我还不知道“卡多”的正确写法,我看里面有近音异字的姓:喀多、家多、佳多、加多、卡脱、卡图、卡朵,但没有一个名叫“彼埃尔”。

我睡不着,遗憾的是刚才没有对卡多提问题。要是提他几个问题,他会怎么应答?如果他真的是牙科学院学生,那他现在开业吗?我努力想象他穿着一件白大褂,在诊室里接待病人。随后,我想到雅克丽娜时,又回想起卡多的手触摸雅克丽娜的膝盖。樊·贝维也许会给我作出解释,我辗转不安地睡着了。在我的梦中,一列姓名闪闪发光,鱼贯而行:喀多、家多、佳多、加多、卡脱、卡图、卡朵……

*

约莫八点,我醒过来,听见有人敲我的房门,是雅克丽娜。我神色慌张,就像一个刚从噩梦中醒过来的人。她在门外说:她在下面等我。

天色还昏暗,我从窗户看见她坐在林荫大道对面的一张凳子上,为了御寒,她竖起皮上装的领子,双手插在口袋里。

我们俩朝塞纳河走去,走进酒市场前的最后一家咖啡馆里。是什么风把她吹来,坐在我的对面呢?昨晚,从我走出卡多的车子后,从没有想过事情会这么简单。我所想的是,好几个下午我将泡在但丁咖啡馆无缘无故地等候她。她告诉我:樊·贝维去阿提蒙拿他们的出生证,以便做新的护照。三个月之前,他们去比利时旅行时丢了护照。

昨晚,我意外地出现在他们俩和卡多之前,她对我十分冷淡,我感到迷惑不解。现在她不再那样对待我,就像我们上次待在一起那样亲热。我问她感冒好了没有。

她耸了耸肩。今天早上比昨天还冷。她却仍穿着那件单薄的皮上装。

“您该买一件真正的大衣。”我对她说。

她直视我的眼睛,略带嘲讽,笑着问:

“在您看来,一件真正的大衣究竟是什么?”

她这么一问,我怔住了,她似乎要让我放心,说道:“不管怎么样,冬天即将过去了。”

她等待马略卡来的消息,它们不会迟迟不来。她希望春天出发。显然,我是他们中的一分子,要是我愿意去的话。她也认可了,我放下心来。

“卡多呢?你们有他的消息吗?”

一听到卡多的名字,她就皱起眉头。我就像闲聊似的以漫不经心的口气问她。

“您想起他的名字吗?”

“这个名字很容易记住。”

这个卡多,他干什么职业?对,他在奥斯曼林荫大道的一家外科—牙科诊所里工作,就在雅克马—安得尔博物馆附近。

她点上烟,手有点发抖,说道:

“他可能会借钱给我们,帮我们旅行。”

她好像在观察我的反应。

“他很富有吗?”我问道。

她笑了笑。

“您刚才说大衣……好,我叫他给我买一件皮大衣……”

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上,就像我上次在居雅斯街的咖啡馆里看见她的手搭在樊·贝维的手背上一样。她凑近我的脸说:

“放心好了,我一点也不喜欢皮大衣。”

在我的房间里,她拉上黑色的窗帘。以前我从来没有拉上,因为窗帘的颜色让我不安。每天我被窗口射入的光线弄醒过来。现在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里射入。看到她的衣服、内衣撒落在地板上,感到非常奇怪。过了许久,我们睡着了。楼梯上的人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把我从梦乡中拉出来,但我躺着不动。她还在睡,头倚在我的肩膀上,我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她离开我的房间时,对我说:最好晚上我们不要见面,樊·贝维大概已经从阿提蒙回来很久了,他在图纳尔码头等她。我不想问她将如何对他解释她不在。

一旦我又剩下一人时,又感到自己重回到昨天的那个点上:对任何东西都不敢确定。我没有任何法子,只有待在房间里,或在但丁咖啡馆里等候,甚至可能在凌晨一点在居雅斯街上等候。周六,如果樊·贝维又出发去弗日雷索或迪耶普,那么我们就陪他到地铁站。倘若他同意她留在巴黎,那么我们就又像上一次那样。一直到时间的终结。

我把三四本艺术书籍放进本色的帆布袋里,走下楼梯。

我问一位站在总台后的男子,有没有巴黎市分街道的电话簿。他递给我一本几乎是新的蓝色电话簿。我查了奥斯曼林荫大道的所有电话。我终于在门牌158号找到雅克马—安得尔博物馆。在160号的确有个牙医,叫什么彼埃尔·罗博。我随手记下他的电话号码:Wagram 1318。随后,我提着本色大布袋,走到穷者圣于连街的英语书店。我成功地卖出我带来的其中一本书:《Italian Villas and Their Gardens》,得了一百五十法郎。

*

我在奥斯曼林荫大道160号大楼前犹豫了一下,随后跨过大门。在墙上挂的木牌上用印刷大字写着姓名和楼层:

彼·罗博—彼·卡多大夫

三楼

卡多的名字和别的名字写得不同,好像是加上去似的。我决定敲三楼的门。电梯的两扇门在昏暗中闪光,我不想坐电梯。我慢慢地爬上楼梯,心里在准备我将对开门人讲的第一句话——我和卡多大夫有约会。如果他把我带到卡多大夫跟前,那我就装作一个出其不意登门拜访的客人,诙谐地对他说话。此外,他只见过我一次,也可能一下子认不出我来。

在门口挂着一块金黄色的牌子,上面写着:

外科—牙科医生

我摁响门铃,一次,两次,三次,但是没有人回答。

我从大楼里走出。在雅克马—安得尔博物馆后有一家咖啡馆。露天台座上装有玻璃。我找了一个座位坐下。从这里可以监视160号的入口,我等候着卡多的回来。我完全没有料到他对雅克丽娜和樊·贝维是那么重要。这也许是一次邂逅,他们也许此生再也不见到他。

我已经喝了好几份石榴汁,已是傍晚五点了。我最后竟忘记我待在这咖啡馆的露天座上究竟是为什么。几个月来,我都没有来过北岸,现在我觉得这里离图纳尔码头和拉丁区好像远隔几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