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旅行(第7/27页)
我曾想对他们说好的。那种温情,那种激情像是我和她走那条下坡的街道的感受,再一次向我袭来。就任性地过一天是一天吧。再也不要对未来提什么问题。在帮助你克服困难的、渐渐对你产生信任感的充满关怀善意的人们的陪伴下生活。
“我要回巴黎……要工作……”
他们建议开车把我带到圣—拉法埃尔火车站。不,这并不打扰他们。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再拜访一下伊桑贝尔的房子。这一次,是他开车,我坐在后排的软长椅上。
“我希望您不会害怕,”她说着朝我转过身体,“他开车技术比我们还糟。”
他开得极快,转弯的时候,我经常要紧紧抓住长椅才行。我的一只手最后稀里糊涂放在了她的肩头,刚想把手放开,他到了另一个弯道猛然刹车,于是她用力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想把我们杀了。”她说。
“不不,你们不用担心。下一次不会再这样了。”
在圣—拉法埃尔火车站,他匆匆奔去售票窗口,她则拉我来到书报摊。
“您能不能给我找一本侦探小说?”她问我。
我看了看书架,挑了一本黑色系列。
“不错。”她说道。
他找到我们。递给我一张车票。
“我给你买了一张一等座位的。这样更舒服些。”
我不知所措。找寻着答谢他的说辞。
“不必客气……”
他耸耸肩,买了一本黑色系列。然后他们送我上了站台。要等十来分钟火车才能到。我们三个人坐到一条长凳上。
“我很乐意再见到你们。”我说。
“我们在巴黎有个电话号码。今年冬天我们可能会去。”
他从外套内袋取出一枝笔,撕下黑色系列的护页,写下了他的名字和电话号码。他折好纸页递给我。
我走上车厢,他们两人站在车门边等着火车出发。
“您放心吧……”他说道,“车厢里没人。”
火车晃动起来时,她摘下太阳镜,我又看到了那双淡蓝或灰蓝色的眼睛。
“祝您好运。”她对我说。
在马赛,我翻了翻旅行袋看我是不是忘记带护照,在一件衬衣的领子那里,我发现了几张纸币。我不知道是不是她或者他想给我留下这些钱。说不定是他们两个人同时的主意呢。
我利用七月十四日溜回维隆区的公寓,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我借用了红磨坊后面那个不再使用的楼梯。第四层上的门通向一个储藏间。在我假装出发去里约热内卢以前,我拿到了这个门的钥匙——一把布理卡尔式的老钥匙,阿奈特猜不到它放在哪里,公开放在我床头柜上的她认识的唯一一把钥匙,是公寓大门的那把。因此,即便她猜出我留在了巴黎,她知道我忘记带钥匙了,因此不可能出其不意走进公寓。
储藏间里没有灯光。我摸索着找到了通向一个小房间的门按钮,如果阿奈特和我,我们有了孩子,这个房间会被称作“育婴间”。一条堆满书籍的走廊通向给我们用来做客厅的大房间。我踮起脚,但是什么也不用担心。他们都在上面平台上呢。我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生活没有我仍在继续。有一刻我曾想扶着绳索扶手和固定在墙壁上的凸起爬上狭窄的楼梯,走上酷似大型客轮高级甲板般的阳台,因为阿奈特和我,我们曾想让我们的公寓给我们总是在海上游荡的幻觉:舷窗、纵向通道、舷墙……我会走上阳台,陷入可被我称作死亡的寂静。令人惊讶的事发生了,他们问这问那,庆贺我,比往常还要异常兴奋,要以归来者的名义痛饮香槟。
然而刚走出第一步我便停了下来。不,可以确定,我并不想见任何人,不想说话,不想做解释,不想重新进入我人生惯常的生活进程。我想进入我们的房间挑选几件夏装和一双低帮皮鞋。我轻轻扭动门按钮。门从里面反锁了。门底下的地毯上透出一缕光线。他们在节日进入高潮时却把自己隔离在这里。真是这样?是阿奈特和卡瓦诺在一起吗?我的寡妇——因为当我决定不再露面的时候,她难道不成了我的寡妇?——此时此刻她是不是和我最好的朋友占据着双人床呢?
我冲进毗邻的做我办公室的房间。通往两个房间的门半掩着。我辨认出阿奈特的声音。
“喂不必……亲爱的……不用怕……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的……”
“你肯定?任何人都能从阳台下来进入这里……尤其是卡瓦诺……”
“不会……卡瓦诺不会来……我用钥匙把门锁了……”
一听到她前面几句话,我就从她温柔和保护的语调里猜到陪她的不是卡瓦诺。接下来,我听出本·斯密达纳低沉的声音,那是年初在探险家俱乐部我们接待过的一个年轻人,卡瓦诺和我是俱乐部的介绍人,这是一个愿意献身搜寻沉没在印度洋和太平洋船只的残留物的年轻人,阿奈特发现这个年轻人有“一张希腊牧羊人的脸”。
*
卧室的灯光熄灭了,阿奈特用沙哑的嗓音说:
“别怕,我亲爱的……”
于是,我轻轻关上门,点亮我办公室的灯。我在抽屉里翻了又翻,直到发现了一件夹着纸片的暗绿色衬衫。我把衬衣夹在腋下离开房间,把我的寡妇和本·斯密达纳留在他们的缠绵做爱当中。
我一动不动,在走廊中间待了一会儿,倾听他们絮絮叨叨的谈话。我想象卡瓦诺站在高处,手持一杯香槟,面对舷墙。他正和其他受邀的宾客观赏布朗什广场,广场的景象犹如一个小渔港,他们刚刚停靠在那里。至少他没有觉察到阿奈特消失很久了,也猜不到我的寡妇能在什么地方安然作乐。
我又看到二十年前,在英格丽特和里果的陪伴下,待在平房前的半明半暗的阴影里。我们周围的说话声和笑声与现在从平台上传到我这里的声音一样。我现在大约与英格丽特和里果当年的年纪差不多,他们那时在我看来如此奇特的态度,正好是我今晚的态度。我还记得英格丽特说过的话:“我们就装死。”
我走下那个红磨坊背后的秘密楼梯,重新来到林荫大道。我穿过布朗什广场,抬头望着我们家平台的方向。他们在那个高处不用担心在大巴吐出的如潮人群和七月十四日的散步者中找到我的位置。他们还会稍微想到我吗?从根本上说,我很爱他们:我的寡妇,卡瓦诺,本·斯密达纳和其他邀请来的人。有一天,我会回到你们当中。我不知道自己复活的具体日期。必须要在我有力气和渴望的时候。但是今晚,我只想乘地铁到多雷门。轻轻松松。如果摆脱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