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演(第5/6页)
“最重要的是,”他喘着气,“平静和酒精。有人在风暴里弄昏了头,也有人弄糟了他的胃。我们在以八节注的速度前进,气温变低了。我的先生们,来上一小口白酒、一块烤馍和冻肉,然后我们就可以平静地期待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了。”他站在船长的位置上,而乘客们都处在一片满怀希望的氛围中。
托盘里码着肉,烤馍也叠成了一摞,烧瓶里盛着水一样颜色的白酒。演员谦虚地微笑着。他在桌边坐下,磕着他的烟斗,正了正肚子上的皮带,把一大块肉塞进嘴里,大声咀嚼着。“劳动了之后,”他说,“人们会饿。”他用手背蹭了蹭瓶子嘴,喝了一大口。“这个真烧胃。”他转向迪波尔,“来一小口么,这位‘漂亮的陌生小姐’?”
这位“漂亮的陌生小姐”在第一瓶过后就坦白他快要吐了。演员知道有一种能对抗海上眩晕的药,需要在风暴来临前一小时服用。他们把“女士”放躺在箱子上,为他扇扇子,逗他开心。船舱里昏昏暗暗。实习水手每隔五分钟就会离开一下,去另一边鼓噪起东南西北的风,然后返回来再向大家报告天气。
是危险把人们彼此拉得更近了。演员放弃了斯巴达的原则注,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他是第一个喝高了的人。他们还从没见他喝醉过。埃尔诺谨慎地、极小口地嘬饮,始终观察着演员,因为他并不相信他是真的醉了。演员把箱子挪到窗户下,然后坐了上去,用两只手臂做出拉手风琴的样子,然后嗡嗡地用鼻音哼起伴奏的歌。“这是黑人们唱的歌,”他解释说,“在他们跳进水里之前。”那曲调单一的歌里流出伤感,回荡在空旷的舞台空间里;演员站起身,手里抱着那台看不见的手风琴,不知疲倦地来回走着。在他身上好像发生了什么特别的变化。他唱着歌拉着琴,只几分钟后,他们惊奇地发现,演员好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肥胖的、醉得一塌糊涂的水手,坐在桌子的边沿:那么真实,怀里抱着手风琴,唱着那港口、片片水域,还有码头的忧伤。他的脸庞完全变化了。他目光斜视,笨拙地,好心肠地,身上有散发着酒香的欢乐,还有行动不变造成的困难。他什么也没做,却变了一个人。他用听不懂的语言嘟囔着,英文、西班牙文和其他不知是什么词语的混合语言。他嗤了一下鼻息,夸赞一些陌生的地方。从他的声音里透出对目的未知的旅程的伤感。
显而易见,他完全明了这个游戏。面对漆黑一片的观众席,一个醉汉,一个胖胖的水手坐在舞台的边缘,唱着歌。他们在舞台上走来走去,轻声附和着演员梦呓一般打着节拍的曲调。风暴在外面呼啸,船带着它的乘客们摇摇摆摆,驶向未知的港口。船舱里漫布着浓烈的白酒味;危险的和要团结在一起的感受把他们牢牢抓在一起。只要船不停靠到岸,他们之中便没有谁能逃开彼此。迪波尔感觉好一些了,他狼吞虎咽地狂吃起来。贝拉坐在演员的脚边,用手掌托着头,看着他。他们在彼此身边旋转,那节拍是演员哼出来的,哼着他苦涩的伤感。
在他们的生命中,他们第一次来到舞台上。通过一种特别的途径。他们感觉好像回到家一样。几条木板和三面围墙的世界就这样被他们自然而然地占领了。阿贝尔站在一排灯光前,低声向那看不见的人群言语着。演员沉醉地表演着。他的每个动作都让他与那个他们所认识的他差距更大;那些勒阿弗尔注的事情已经成为他的记忆,他无序地讲着那些在港口的浪漫夜晚,他的目光陌生地在他们之间游荡。伴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他硕大的、半裸的躯体都在颤动。他这会儿没有收紧肚子,他的肉从背心里鼓出来,当他走到灯的前面,阿贝尔看见他胳膊上和胸部有文身。独臂小子大声喊道:
“文身的人!大家小心!”
埃尔诺用他的平顶礼帽扇着风。他的驼峰重重地落在他的后背上,压着他的上半身。阿贝尔惊讶地感到这里有如此之多的人,都是些不认识的人,是些陌生人;他时不时地要把他们数上一遍。演员在一个角落里,在他固执的寂寞里跳着舞。他一刻也不肯放开他的手风琴,他的鞋跟则怪异地敲打出某种令人不安的、僵硬的拍子。他们围着桌子坐着,阿贝尔拿出了纸牌。
“我不和骗子玩。”独臂小子醉醺醺地说。
但是纸牌却把演员引了过来。他仔细地检查,长时间盯着看每一张牌。他喝着酒,身上的每一枚钢镚儿都叮当作响,它们被输了个精光。他的表情陌生而受伤。他们用力地落牌,胳膊肘架在桌子上,把一盏灯拉得更近一些。贝拉再次建议搜他的身。之后是持续的安静。看得出船已经驶到了一片平静的水域上,风也停息了。演员在发牌的空当离开了船舱,然后,他拿回来一瓶新的酒。他满意地对大家说:
“夜晚星光闪烁。风向东南。早上我们会抵达比雷埃夫斯注。”
阿贝尔自从来到这里就一直想发言。即便是最有经验的水手也会在大海上失去时间感。有什么关系?他这样想,幸福地眩晕着。真好,这肯定是一艘很稳的船,在天空和海水之间,到了早上它肯定会停靠在哪里。阿贝尔爬到台词提示员藏身的洞里,然后从那里窥视他们。贝拉双腿交叠地站着,用一只胳膊搂着演员的脖子,嘴里随意地叼了一根烟。他上身微微向前倾,很是纤长,很男孩子气,脸上挂着软绵绵、堕落的微笑。他黄色的脸庞潮热,他满足地、大声地咂着嘴,脸上折射出不自知的光。迪波尔坐在埃尔诺和独臂小子中间,用两根手指支撑着下巴,很女人,差不多是女士的端庄姿态,把纸牌捏在手里。埃尔诺用硬纸板给他剪了一柄扇子。然后他慢慢地、轻轻地给自己扇着。
皮特注用胳膊肘撑在台词提示孔的洞口。他想,看比做要有趣得多。他有点晕乎。只有演员还保持得那么自然,好像他的一生就是这样度过的:穿着水手背心,嘴里叼着烟斗,就在这艘船上。没有一个声音或是一个眼神出离了他的角色。他的目光困扰地寻找着什么,当他发现皮特躲在台词提示孔里,他急促地叫嚷起来。
“你是骗子!”他用颤抖的声音大喊道,“孤僻的私生子。你坐在岸上,然后看着我们如何被大水推来搡去!……窥视别人,很不错是不是?回来,你们去把他按到水里!”
他们朝他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把他从藏匿的洞里拖了出来。皮特并不反抗。他躺在地板上,摊开双臂。演员鄙视地绕着他走,好像那是一座坟。他用皮鞋头碰了碰他,然后背转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