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铺(第2/8页)
他把灰色的泥酱推到他们面前。“请随意。”他从火腿上咬下一大口,用牙齿一下一下地撕扯那顽固的肉,最后从骨头上拽下了那块肥嘟嘟的肉。“在吃各种肉的时候,我得喝上点儿康图舒佳。这是真正的、纯的、波兰的康图舒佳酒,我的先生们。它能把肠子里变得井井有条。肠子会咕咕作响,然后康图舒佳可以在肠子里灭火,就像消防员那样。只要一两小盅,就足够让肠子安静下来。所以我推荐给你们。”他一仰脖,把瓶口对上嘴,又嘬了一口。
“我想,”他不确定地说,“感谢先生们的宽容和耐心,我已经吃完了。如果你们同意的话,我想把食物放起来。”
他吃力地站起身,手里端了几个盘子,手指头勾了带耳朵的杯子,往房间一角走去。他打开一只陈旧的碗柜,仔细地把食物一个个放回到隔板上,再把只剩了骨头的火腿丢进壁炉前的箱子里。当他把所有剩下的食物拿走、放好后,他用钥匙仔细地锁上柜门,之后抱怨地说:
“我不能接受有其他人在这里同住。我的房里堆满了东西,我无法信任一个外人来看护这些东西。此外,我也喜欢一个人在家里。”
他把钥匙揣进裤兜,站到窗前,有那么一瞬房间阴暗了下来。他找出一支雪茄,缓缓点燃,坐回到座位上。他把自己的坐姿调整得很舒服,把自己的肚子也调整到舒服的位置上。他把肘撑在桌上,冲着灯吐出烟雾,目光飘在他们头部的上方,然后他用很官腔的语调问道:
“有什么需要我为少爷们效劳的么?”
房间里腐坏的、发臭的、肥肉的味道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要让阿贝尔窒息。他们就这样不说话也不动弹地坐了好几分钟。郝瓦什的整个人和他的进餐对他们的影响就如同一种被过分夸大了的自然现象。如果他拿出一只活生生的小羔羊,然后撕扯下那动物的肢体,开始香喷喷吃起来,也不会让他们更加吃惊。房间里到处是苍蝇。是食物的味道透过半开的窗户把苍蝇引进来的,这些飞蝇的毒刺叮咬在他们的腿上和脸上。“要下暴雨了。”郝瓦什说,一边抓挠着手背,“苍蝇真是无耻。”他抽着雪茄,耐心地等待着。
房间被很多特别的物件塞得满满的。三盏吊灯从天花板上垂下来,但没有一盏是点燃的;一台硕大的相机被三脚架支撑在墙边;在一只柜子的顶端摆了很多落满灰的锡壶;很多盏七杈银质烛台在桌子上列着队;很多报时钟挂在墙上,只是它们的钟摆都静止不动。
“都是上乘的好东西,”郝瓦什追随着他们的目光说道,然后抬手朝那台相机摆了摆,“滞留在了我这里。有许多东西迫不得已地留在了这里!先生们是否认识摄像师维兹?他是拍摄婴儿照的专家。他现在远在前线。是他妻子拿来了这台机器。她身无分文被留在这城里,又不懂这专业。我又能拿这大块头来做什么?我只能先暂时保存着。维兹如果回来了,他就拿回这机器。它的估价是两百。他就又可以给婴儿们和家里生下的第一个孩子照相了。你们是否还记得?少爷们的相片也是由他照的。他站在机器的后面,逗趣地摆弄出各种手势,然后说:这里飞过一只小鸟,呼!一个好玩的职业。其实我也拍过这样的照片。我赤裸地躺在一张熊皮上,我肉滚滚的小腿儿蹬来蹬去,谁会相信这就是我?如果我现在脱光了躺下,躺在一张熊皮上,请原谅我这么说,我肉滚滚的腿开始在空中踢来蹬去……维兹可以拿回他的机器,郝瓦什是个好心人。”
“真是很漂亮的收藏,郝瓦什先生。”迪波尔说,然后他很轻地清了清嗓子。
他的目光礼貌而好奇地在房间里环顾了一圈,好像他们只是为了来看这一屋子珍藏的宝贝才坐在这里。房里被一种特别的秩序统治着,那秩序无法在第一眼就被看出来。走进来的人会感觉扑面而来的是胡乱堆在一处的旧货的杂乱无章;但是,如果他的眼睛开始适应这昏暗的光线,也适应了这一派杂乱,他就会看出,所有的东西都在它应该在的位置上。一个填充的狐狸标本站在一只美国皮箱的上面,墙上挂着一个空鸟笼子。阿贝尔的眼睛盯在那鸟笼子上。这座小鸟的住房与郝瓦什和他的整个房间都是那样的不相称,以至于他问道:
“郝瓦什先生难道喜欢鸟么?”
当铺老板只顾喝他的康图舒佳,他嗅着酒瓶。
“天知道,”他不愉快地说,“连这个都被做假了。这是从波兰来的,八成在那里就做了假。真正的康图舒佳会烧人……鸟么?”他转向迪波尔,“这要看情况。这曾是一件典当品,先生们。它被送过来,而我已经不知道我为什么接纳了它。我并不做买卖动物的生意。但是,它是那么小的一只会叫的鸟……金翅雀,如果先生们知道这种鸟。一个孤孤单单的人,如果早上醒过来,它在那里叫。先生们可能并不相信,像我这样一个孤单的人,和一只鸟多么和谐地相处在一起。只是它的肠胃接受不了肉食。总共只叫了两天。”
他满是忧伤,回忆的目光望着前方。
“我当时想,我为什么要给它买小米和种子呢?如果这里有足够的肉?燕子就吃苍蝇。那么为什么金翅雀不可以吃肉呢?柜子里总是装满了肉。我给它吃很碎的肉末,是最容易消化的肉,小牛肉。可它仍然受不了。”
他沮丧地挥了挥手。
“我没能把它养得很久。我重复一遍,我不做买卖动物的生意。这是受时间局限的买卖,如果先生们能够明白。我绝不会把动物买进来。但是郝瓦什有个好心肠,有一天来了一位女士,从衣着上看得出她有些窘困,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她把这只鸟笼递进护栏。当然,她一直哭哭啼啼。我笑得厉害,笑得胃都疼起来了!您想什么呢,尊贵的女士?”我说,“一只金翅雀值什么钱?大家都是怎么了!当然,她的说辞与泪水都滚滚而出。她承诺这样,承诺那样,说三天后就会拿钱来赎,她发了各种各样的誓,说在她的生命中,这鸟是她最最亲爱的。还有这样的生意,我这样想。但是她不走,然后鸟儿开始叫。就三天,我说道。因为我心情好,而且我的心肠好。少爷们一定很难想象出人们都拿些什么到我这儿来。这些人中有很多高贵的人……这整个城市里。我当然什么也不会说。但是金翅雀会叫。我想它是饿了。它不肯吃肉,之后它也不再叫了。我知道,反正它也会滞留在我这儿。我能拿这鸟儿怎么办呢,一个孤独的鳏夫,和一只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