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铺(第5/8页)
他们现在已经无法看到他的脸孔。阴影里,只有他的声音飘向他们,低沉,缓慢,是一种钝的响动,偶尔像是某种动物预警的低声嘶鸣。
“没有办法知道,魔鬼是何时藏进一个人体内的。请允许我为你们讲一个例子。请少爷们听一听。相信你们也有足够的理由愿意听一听。我很愿意讲这个例子,因为很有必要,它使你们能够明白人生。我再重复一遍,并没有那么简单。让我们找一个例子,一个人。一个已婚男人,有一个女儿。他是个生意人。在一座城市里有一个很兴旺的当铺,但是魔鬼藏进他的身体,他是个大吃大喝的人,追逐在所有他看到的石榴裙的后面。他需要钱,于是,好像是魔鬼把持着他的手,他做任何事情都手到事成,他的自信开始过度膨胀,他远行去了利沃夫注,为军队运肥皂,他做买卖易如反掌,直到他在利沃夫犯下错。生意场上,很遗憾,并不罕见,人们会犯错。四个月。躺在一张硬木板上,足有四个月。他调换了病号饭,每天两个小圆面包和一升牛奶,而这是一个那么能吃肉的人!他是137号,四个月的时间,只是坐在和躺在牢房里,与魔鬼辩论着,他不能明白。请你们想一想,那个木桶,为解决生理需要而安放的木桶,就在牢房里面。尽管喝了牛奶,他仍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鹬。他躺在那里思索着,他不明白,为什么在利沃夫他成了这个137号。他备受折磨,因为他是个淫欲无度的人。他是鳏夫,女儿经营着生意,他给她写信:亲爱的女儿,生意上的事务无法预料地把我留在了这里,自己保重,来信请寄至:存局自取,利沃夫,总邮政,137。四个月。难免会这样。”
他大口地喘气。点上一支雪茄。“据我所知,少爷们还不了解男人的事情。是出于友善的考虑我才被告知的。总之,我想强调的是,这是一个性欲亢奋的家伙。只要一小口水果白酒,便再无法平静地从石榴裙旁走开。四个月的时间,他却只是蜷缩在那里。有一次我在火车站见到一只猎犬。它是用木箱子运过来的,投递中出了错,让这只狗迟了一天才被送到。整个路途中它都没往自己蜷卧的箱子里排便,抱歉请原谅我这么说,抵达时它已经痉挛了。它是被人们给抬出来的,后来是医生为它通的便。请你们也这样想象一个人。他终于被释放出狱,来到街上,已经是十月底的一个下午。他摇摇晃晃,招手叫来一辆马车,对车夫说:‘带我去最好的窑子,第一等的窑子,立刻。’天在下着雨。他坐上马车,摘下帽子,把脸仰起在雨里,为什么不下得更大一些,尽管下吧,他这么想,舔舐着雨水。他还从不知道雨水的味道竟是这么好。马车在石子路上颠来滚去,有一位女士在路边停住脚步,她打着伞,穿着棕色的鞋和黑色的丝袜,这是四个月以来他见到的第一张女人的脸。他看着她,那位女士笑了笑。少爷们不明白吗?他去了非常棒的窑子。那房子里长着棕榈树。‘是的,鸨母,’他说,‘一个,两个,什么样的都行。’‘姑娘们到了晚上才会来。如果先生不会反感一头迷人的棕发的话……’那个女人果然是棕发,有金牙齿,鼻翼旁有颗痦子,但是很迷人。她没看到他。他脱掉外套,感到蹲监之后有股味道留在了人的皮肤里。镜子上写着金色的字:‘新年快乐’。”
“现在请你们想想看,”他继续道,抬起手竖起一根食指,“在这样长的一段等待之后,什么也没发生。我不知道我是否表达得足够明白。什么也没发生。他慢慢穿上衣服,衣服已经是半干了,热烘烘的雨水气味和牢狱的气味从衣服里蒸发出来。这算什么?他这样想。那姑娘穿着小睡裙坐在镜子前,吸着烟。他的目光跃过肩膀望向她。‘哦,’他说,‘对不起。这也可以理解,如果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过来。很远很远的路。’‘那么就下次吧。’他已经站在了门口。真蠢,他想,你四十二岁了,这到底算什么?通宵在台球桌上跳舞一直到早晨六点,其间独自干掉两三瓶香槟,再来半瓶干邑,再狼吞虎咽吃上一根廓尔巴斯香肠,还有四五个煮鸡蛋,对你都算不得什么。他把帽子在手里转个不停。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他不能忍受就这样走了。他既无法走开,也不能留下来。他害怕自己会把这里砸个稀巴烂,或者把谁打趴在地上直到爬不起来。那姑娘慢慢踱了过来,每一步她的身体也都向前涌动一次。她走近了,认真地看着他,把香烟丢开,用两只胳膊搂住他的脖子,立起脚跟,闭上眼睛,开始亲吻他。很轻柔的那种吻。他们又折返回房间。那姑娘吊在他的脖子上,就这样贴着他走了进去。他坐了下来,傻傻地看着周围,他不明白。那姑娘安静地开始各种尝试:她在房间里走动,往身上擦香水,侍弄她的头发,扑上香粉,脱掉她的小睡裙。她穿了黑色的丝袜,吊袜带则是红色的。一个漂亮的姑娘。从她脸上的皮肤可以看出她过量地饮酒,但是,是一个漂亮姑娘。她的身体是黄色的,冰凉的,结实的,正是你所喜欢的,他这样想,没有一点儿的赘肉。她走过来。‘闭上眼睛。’她说。他闭上眼睛。那姑娘靠过来,然后吻他。肉体也不过是一种装置,他这样想,而这姑娘是个懂行的。他对自己说:‘你想点儿别的,想点儿愉快的事情,那些先辈们:大卫,所罗门。所罗门有一千个妻子。不,这并不是开心的事情。’他也将手伸向那姑娘的脖后。”
当铺老板伸出他的双手。他们俩向后躲闪开。郝瓦什的胳膊于是在空气中画了个圈。
“那姑娘把自己的整个身体都扔给他。这样的女孩。就那样扔在他身上,肉拍上了肉。她搂着他亲吻,她的头到处晃动和游走,好像失去了理智。那姑娘的身体开始痉挛,她嘴里有欧多尔注的味道,香烟的味道,还有一点酸味。看样子这一天她都还没吃过东西,她的胃是空的。对于这一点,他后来总会记起来。那姑娘亲吻他的眼睛,把自己丢在他的身上。过了很长时间。他好不容易才把那姑娘的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掰开。他得坐起来,他感到他要憋死了。那姑娘慢慢退缩了。她穿着漆皮的皮鞋,是双船鞋注。她提上丝袜,坐到床的边沿,然后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从什么时候不能的?’那姑娘问。他耸了耸肩。一个躺着的人耸肩是件很可笑的事情。我不知道先生们是否还在听……”
他好奇地等了一会儿,直到他们给了回答。好像现在这才是最重要的。“你一定是犯了什么错,他想道,但是在哪里呢?什么时候?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枚妈妈的黑色胸针。妈妈用黑色的丝带把它挂在脖子上,每当她朝他弯下身,那枚胸针就在他眼前荡来荡去。真的很特别,我的先生们,大多数人会在他生命的重要时刻想起很遥远的事情。比如会想到他的礼服是用他父亲的一件黑色大衣做的,所以袖子特别长。那姑娘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样的一个女孩子,这也是个人,他这样想。她坐在铜床的一角,给自己裹了一块红色的丝绸,她的发帘垂在额头上。她慢慢地把长长的烟嘴抬到嘴边,然后认真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她不说话,但是死死地盯着他。‘你看什么?’他问她。那姑娘只是看,把两个胳膊肘支在铜床的扶栏上。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