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4/14页)

因为他们不能忍受自己在世界上担任的角色被别人抢走,他们不相信也不能接受(我的楼长要比作家或共和国总统还不能接受)他们的“使命结束了”这一事实。他们对世界贡献出了文明,他们必须在未来保持这个在世界精神与物质舞台上的小资角色,这个他们乐意扮演的悲剧角色——阿巴贡[300]。另外,在法国出现了白里安这样让法国承担起欧洲新角色的政治家,出现了不能接受“市民意识形态死亡”(这是战后的一位出色的小册子作者为他的一篇悼文体杂文拟写的标题)的作家、哲学家、小册子作者和银行家们,他们寻找新的口号,以期能够号召法国再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发动一场精神类的殖民战争。他们简朴,同时又活得那般优越,招人嫉恨;他们幼稚,同时也以冷峻、锐利的目光审视生活;他们虽然富有和强大,但仍出于恐惧会瑟瑟发抖。给他们的生活笼罩上阴影的是安全的困扰,使他们的生活染病的原因是钱的困扰。法国人悲剧性地向金钱投降;无条件地,竭心尽力地,身不由己地投降。

我们隐忍、孤独地在这座大城市里度过了我们的青春岁月;在这里,我们未抱任何特殊的希望,但我们从周围人身上学会了对生活的赐予心怀感恩。巴黎的岁月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照亮了我青春时代的地平线;我们置身于灾难与毁灭之后,也许我生活在灾难与毁灭之前,但是我们在巴黎度过的那些岁月,如同岛屿浮现在青年时代雾霭迷蒙的风景中。在那里,我学会了需求与节俭;学会了感受现实的本领;学会了单纯率真、无须奴颜媚骨,而是心甘情愿地直面生活的行为方式。在巴黎,我永远是一个陌生人;或许,我恰恰喜欢的就是在那里的这种陌生感。我在他们中间,但没有跟他们在一起;我以特殊的无人格状态在他们中间生活了那些年。我喜欢那里的街道、气候、法语、诗人和哲学家、葡萄酒和美食、女人惊艳似火的深色眼睛,我喜欢那里的风景;在第六年的岁末,我甚至惊讶地意识到,我连撒在旅店地板上的锯末都喜欢上了。我陌生地待在他们中间,用他们的话说是“外国佬”;至于他们何以成为法国人,我永远没有学会;但在他们中间,我更加明白地知道了:我何以成为一个陌生人,我如何成为“我”。只是,我一听到有人按五楼公寓的门铃,就立即浑身紧张,即便住了六年之后仍旧如此;我觉得是“敌人”找上了门,但实际上只是送电报或送面包的人在按门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