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第29/33页)
“这个问题很有趣,”他轻快地说,“对此我花了很多功夫。我必须回答,在某种限定的范围内是可以的。我感觉……理性无法让感情流出,也无法堵住感情,但是可以规范它们。感情,如果危害一切,应当被关在笼子里。”
“就像一只美洲狮?”我无意识地说道。
“就像一只美洲狮。”他说,并且耸了耸肩,“在那里,可怜的感情来回走动,咆哮,咬牙切齿,撕扯着栏杆……但是到了最后,它精疲力竭,毛发和牙齿脱落,变得温顺又忧伤。这是可能的……我已经看到过这样的例子。这就是理性的作品。感情可以被征服、驯服。当然,”他谨慎地说道,“提前打开兽笼是不明智的,因为美洲狮将会跑出来,如果它还不够听话的话,会引起很多麻烦。”
“请说得更清楚些。”我请求道。
“我无法说得更清楚了。”他耐心地说,“您期盼从我这里知道是否能够通过理性的帮助剔除感情?……关于这点,我坦率地回答,不可能,但是值得安慰的一点是,感情,在幸运的情况下,可以被驯服,并且逐渐凋萎。您看看我,我就活过来了。”我无法对你说清楚我的感觉;但是在那一刻我无法直视他的眼睛。我忽然间想起我认识他的那天晚上,我的脸红了。我想起了那个奇怪的游戏……我不知所措,就像一个少女。他也没有看我,他站在我面前,靠着桌子,双臂交叉抱在前胸,看着窗外,似乎在研究对面的建筑。这种窘境持续了很久,这是我生命中最难堪的一刻。
“您在那期间,”然后,我慌乱而且快速地继续问道,就像一个人想快速转移话题一样,“您没有建议彼得娶那个女孩吗?”
“我尽了全力,”他说,“阻止彼得和她结婚,那时我对他还有影响力。”
“现在没有了吗?”
“是的。”
“现在那个女人对他的影响更大?”
“那个女人?”他问,把头向后转去,嘴唇无声地动着,就像一个人心中在计算,评判着力量的对比。“我认为是的。”
“我婆婆那时帮助您了吗?”
他严肃地摇摇头,就像想起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她没有尽过太大的努力。”
“可是您有没有想过,”我暴躁地说,“这个骄傲、高贵、上流的太太会支持这种疯狂行为?”
“我什么也没想。”他小心地说,“我只知道,这个骄傲、高贵、上流的太太在漫长的一生里生活在冰冷之中,好像不是在家里,而是在一个冰库里,而这种被冻得麻木的人很容易理解某人想要寻找温暖。”
“那么您为什么不允许彼得……就像您说的……允许他的空气中存在这种特别的爱情?”
“因为我不喜欢那种热度,”他耐心地说,重新以那种教导者的口吻,“因为在过程中烤肉铁叉会烫到人。”
“您认为阿尔多佐·尤迪特这么危险吗?”
“那个人吗?……这点很难回答。也许危险的是当时可能形成的局面吧,是的。”
“那么后来真正形成的局面会少些危险吗?”我问道,并且非常注意,使用平静且规规矩矩的方式讲话。
“不管怎么说,她更守规矩了。”他说。
这点我不理解。我不做声,惊讶地注视着他。
“夫人,”他说,“您也不相信我是一个多么保守、古板又忠于规则的人。也许我们,作家是真正的守法者。市民阶层要更为大胆,是的,比通常人们所认为的都要具有革命精神。所以每个伟大革命的旗手都是误入歧途的市民阶层也绝非偶然。但是我们作家不能允许这种过分的反抗要求。我们是守护者。守护要比获得或者摧毁某种东西困难得多。我不允许人们去反抗业已存在于书中和人们心中的律法。在这样一个人人都想去反抗、破坏旧的,建立新东西的世界里,我要警惕,我必须看护住没有明文写下的规矩,那是人类世界深层的秩序与和谐的终极意义。我生活在被偷猎者包围的环境中,我是森林的守望者。我身处危险的境况之中……新的世界!”他说,带着失望和痛苦的不屑口吻,我睁大眼睛凝视着他,“就好像人类也变得焕然一新一样!”
“就因为这个,您不允许彼得娶阿尔多佐·尤迪特?”
“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我不允许,彼得属于市民阶层。一个很可贵的市民阶层的绅士……这样的人已经很稀有了。他是一种文化的看守者,这对我来说至关重要。一次他开玩笑说,我对他而言是一个目击证人……我也以诙谐的口吻回答他,也许初次听起来不是那么认真,出于商业价值的目的,我要看护住他,因此我要拯救他,也就是读者。我现在考虑的当然不是我作品的发行量问题,而是关注在为数不多的几个灵魂中尚存的、属于我的世界的责任感。我是为他们而写作的……否则我的工作没有任何意义。彼得就是这为数不多的人中的一位。已经所剩无几了,我们这里没有,世界上其他地方也没有……其他的我毫无兴趣。但是这并不是真正的理由,确切地说也不是这个理由。我只是让他警惕这个女人,因为我爱他。我不愿意向感情投降……但是这种感情、友情,比爱情要细腻和复杂得多。这是最强烈的人类情感……真正的无价之宝。这点女人并不懂。”
“您为什么要让彼得警惕这个女人?”我坚持地问道。我专心地聆听他说的每个词,同时也感觉到,他在回避直接的答复,而谈论其他的问题。
“因为我不喜欢感情用事的英雄。”他终于无可奈何地顺从地说道,就像一个人不得不说出真话而变得心平气和,“首先,我喜欢看到生活中所有的事物和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我不仅仅用阶级的差别提醒他。女人们成长很快,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补上几个世纪的缺失……我不怀疑,这个女人在彼得的身边会以闪电速度补上这些课程,她完全可以表现出那种规范和完美的举止,就像昨天晚上在那个贵族的宅邸里,您和我一样……通常情况下,在品位和举止方面,女人要远远超出同阶层的男人。尽管如此,彼得仍然会觉得自己是个英雄,从早到晚都是英雄,因为他承担了与他的世界作对的责任,而且是非常人道的,在上帝和世界面前绝对合法,但也一直处于他必须承担责任的局面中……但是这里面还包含其他的东西,这个女人永远不会谅解彼得属于市民阶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