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第31/33页)

“那么是谁呢,请告诉我?”这时他眼里闪着热切的光芒,带着谈话中从没有过的兴趣突然问道,就像听到了某种特别让人震惊和可笑的公告一样,“您想找到谁?”

“我已经说过了,”我回答道,同时感到些许困惑,“您为什么以如此怀疑的眼光看着我,还带着微笑?……我婆婆有一次对我说,世界上的某个地方,一定存在一个真爱的人,或许是阿尔多佐·尤迪特,或许是我,或者是其他人。那么让我替他找到她。”

“是的。”他说。

他低垂目光看着地毯,看上去不想争辩了。

他无声地陪我走向门口,吻了我的手,一直带着那种奇怪的微笑,以缓慢的动作打开我面前的大门,同时深深地向我弯下腰来。

好吧,现在让我付钱吧,这里真的要关门了。小姐,我们点了两杯茶和两份阿月浑子冰激凌。不,亲爱的,今天你是客人。你不要再争了,也别遗憾。已经到月底了,一笔小小的花费不会让我破产。我过着独立和无忧的生活,准时获得抚养费,每个月的月初,比我需要的要多得多。你看,我的生活并没有那么糟糕。

只是,不再有任何意义,你这样想的,对吧?……也不是这样的。生活中有很多东西。今天当我从市中心赶到这里和你见面时,开始下雪了。这是多么纯净又幸福的喜悦啊。这是第一场雪……此前我不能以如此的方式对世界感到欢欣。我有其他的事情,有其他的事情要关注。我专注于一个人,我没时间关注世界。然后我失去了这个人,而我换得了全世界。你认为这是一项不利的交换?……我不知道,也许,你是对的吧。

我已经没有更多可说的了。其余的你都知道了。我和我的丈夫离婚,并且独自生活。他也独自生活了一小段时间,然后和阿尔多佐·尤迪特结了婚。但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所有这一切当然不像我在拉扎尔家里所想的那样很快发生。那段交谈之后,我和我的丈夫又在一起生活了两年。生命中的一切就像按照某种看不见的钟表指针在发生:早一刻都不可能“决定”任何事情,只能由事情以及情境自行决定……所有其他的方式都是暴力的、轻率的、非人道的,或者也许是不道德的,是生命自行决定,以出人意料又神奇的方式……然后一切都变得既简单又自然。

我从拉扎尔那里回来之后,没有向我丈夫说任何关于阿尔多佐·尤迪特的事。他那时候已经知道了一切,可怜的人。他不知道的只是更重要的事,而我不能对他说起,因为在当时和之后的很长时间连我也无从知晓……只有拉扎尔知道,是的,在即将告别的时刻,他格外沉默,他思索的也是这个问题,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因为最重要的事情是无法对任何人道明的,必须要独自学习。

什么是最重要的事情……好吧,我不想让你难受。你现在有些爱上了那个瑞典语老师吧,是这样吧?……是吗?……你什么都不要对我透露,但是请允许我也保持沉默,我不想破坏一份如此美丽又伟大的感情,我不想使你受伤。

我不知道拉扎尔什么时候和我丈夫谈话的,在第二天,还是几周以后,我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不过一切正如拉扎尔所说的那样进行。我丈夫知道了一切,知道我发现了紫色缎带,找到了那个佩戴它的人。他知道我和阿尔多佐·尤迪特交谈过,那个人真的在接下来的那个月离开了我婆婆家。有两年的时光她杳无音讯。我的丈夫聘请私家侦探找寻她,但是之后他疲惫不堪,病倒了。他中断了找寻。你知道,我丈夫在阿尔多佐·尤迪特失踪的这两年内做了什么?

他在等待。

我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用那样的方式等待,就像被强制劳役,在矿井里凿开石头一样。他以同样的力量、同样的规律性、同样的毅力以及同样的绝望等待着。那时我也无法帮助他……如果临死躺在床上时,我必须说真话,我得承认,我并不想帮他。我的内心充满苦涩和无望。那两年的时间,我看着这种可怕的努力。这个人微笑着、沉默寡言、彬彬有礼且日渐苍白,在无言的抗争中对抗着某个人或者某件事……他的举动就像每天早上习惯性地查看邮箱,就像麻醉药品的奴隶,把手伸向小药瓶,然后看到里面什么也没有,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药瓶是空的……电话铃声响起时,他头部的转动,大门被叩响时,他肩膀的耸动,在饭店里或者剧院的大厅里,他环顾四周的方式,就像永远在宇宙空间内寻找某个东西。我们就这样生活了两年。但是阿尔多佐·尤迪特音讯全无。

一段时间之后,我们才知道,她去了国外,在一个英国医生家里做女佣,在利物浦。那段时期,英国对匈牙利用人的需求量很大。

无论是她的家人,还是我婆婆,都没有得到过她的消息。那两年,我常常去我婆婆那里,在她那里度过整个下午时光。她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可怜的人,她得了血栓症,被迫在床上躺了几个月。我陪在她的床前,我非常爱她。我们坐在一起,看书,聊天。几乎可以说,我们就像以前的女人那样制作绷带,以备他们所爱的人上战场使用。我知道,在路途中我的丈夫被分配到非常危险的岗位上……每时每刻都可能阵亡。我的婆婆也知道这种情形,但是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帮助他。人的一生中总有那样的时刻需要独自面对,而且没有任何人能帮得上忙。那一刻降临到我丈夫身上……他独自一人,某种程度上,甚至也许是很大程度上,他处于有生命危险的状态中,而且他等待着。

我们两个人,我婆婆和我,踮着脚尖在他的周围行走、生活,同时织着毛衣,就像在护理一个病人。我们谈论其他的事情,有的时候开心,冷静。出于特别的谨慎或者害羞,我婆婆从不提起发生过的事情。那天中午,当我们面对面坐下时,当她在用人房间开始哭泣时,我们已经无声地签署了一项彼此帮助的协定,这项协定只有在我们不再无谓和无望地谈论已经发生的一切时才可能生效。我们只是以那种方式谈论我的丈夫,就像对待一个亲切又讨人喜欢的病人,他的状况堪忧,但是不必担心直接的危险……你知道,似乎那个人在这种状况下还会活很久……我们要做的所有事情就是调整他头部下方的枕头,或者为他打开水果罐头盖子,抑或是给他讲述世界新闻来使他心神愉悦。真的,在那两年里我们在家里就那样平和又安静地生活着,我先生和我,我们很少出门。我的先生开始割裂与世界、社交圈的一切联系,巧妙而又谨慎地从他的世界里游离出来,不过是以一种不伤害任何人的方式来完成的。慢慢地我们与所有人脱离联系,离群索居。这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一周有五个晚上我们在家度过,听音乐或者阅读。拉扎尔从没来过我们家。在那些年里他也去了国外,在罗马生活了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