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第32/33页)

我们就这样生活着。我们三个人都在等待某件事:我婆婆等待死亡,我的先生等待阿尔多佐·尤迪特的归来,而我等待着死亡或者阿尔多佐·尤迪特,或者其他的事情,或者某个被迫的转折点有一天到达我的生活中,使我最终知道,我的命运是什么,而我属于谁……你问,我为什么不离开我的丈夫?怎么能够和一个等待别人的人生活在一起?与那个每一次大门开启时总是竖起耳朵,那个面色苍白、避开人群,隔断和世界的一切联系,因一段感情而生病,因为痴狂的等待而着魔的人生活在一起?当然这不是一项容易的任务,毫无疑问。这真的不是令人愉快的情况,但我是他的妻子,我不能抛弃他,因为他处于麻烦和危险之中。我是他的妻子,我在神坛前发过誓,要和他在一起,并且无论是好是坏,只要他需要我,只要他想要,我都要坚守在他的身旁。那个时候他需要我。如果那两年他独自一人,他会自我毁灭。我们生活着并且等待来自天上和人间的某种启示,等待阿尔多佐·尤迪特的归来。

从他知道那个女人离开这座城市前往英国的那一刻开始——只是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在英国的地址,他的家人和亲属都不知道——我的丈夫彻底病倒了,也许人生中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痛苦了。我深知这种感受……后来,我们离婚以后,有一段时间我也这样等待他,大概有一年的时间。你知道,在夜里惊醒,感到无法呼吸,就像渴望空气的哮喘病患者,在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找寻另一只手。他无法理解另一只手已经不在了,不在附近,不在邻居家里或者街道上。他出去走在街上也是徒劳无功的,另一只手也不可能来与他相遇。电话再也没有任何意义,报纸上充斥着毫无价值的新闻、冷淡无趣的消息,比如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或者摧毁了拥有百万人口的首都几个街区……人们礼貌地倾听着这类消息,一只耳朵注意着,然后说:“是吗?……真的吗?……真有趣。”或者是:“真令人悲伤。”但在这过程中,他什么也没有感受到。我在一本优美、充满智慧和忧伤的西班牙书里——我已经忘记作者的名字,他有一个斗牛士那样的名字,很长,由若干个教名组成——读到这一类的魔法,在这类使人陷入幻境、迷离双眼的魔法状态中,等待者与缺席的被爱者的灵魂就像进入催眠状态而失去知觉,他们失去知觉、疲惫不堪的目光,就像正在费力地抬起眼皮,从昏迷中苏醒的病人的目光。在这世界上,他们看不到其他的,只看到一张脸,听不到其他的,只有一个名字。

但是有一天他们苏醒了。

就像我。

他们环顾四周,揉揉双眼。如今他们看到的不只是那张脸……准确地说,他们也看到那张脸,但是更模糊了。他们看到了教堂的钟楼,看到了森林,看到图画,一本书,还有其他人的脸,他们发现世界是多么的无边无际。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那些在前一天还无法忍受的事,那么痛苦和灼烧内心的事,如今已经疼痛不再了。你坐在一张板凳上,变得心平气和。你想到的是“炖鸡肉”或者“纽伦堡的歌唱大师”,或者“应该为台灯买个新灯泡了”。所有这些都是真实的,并且每一件都同样重要。昨天所有这一切尚无可能,起伏不定,而且缺乏意义,真相却是截然不同的。昨天你还想报复或者救赎,你还在期盼他打电话,或者需要求助于你,或者他被关进监狱、被处决。你知道吗,当你感觉到这一切时,另一个人却远远地幸灾乐祸。直到那一刻他还对你有影响力。你尖叫着要报复,另一个人得意地搓搓手,因为报复也是种欲望,报复就是种臣服。但是到了那一天,当你醒来,揉揉双眼,打个哈欠,你忽然意识到你已经不再想要任何东西了。甚至在街上面对面走过来你也无所谓。如果他打来电话,你就回答该说的事。如果他想见你,不得不碰面时,没问题,请坐。所有这一切,发自内心,轻松又充满真诚,你知道的……所有这一切再也没有任何痉挛,没有任何疼痛,没有任何失去知觉的症状。发生了什么事?你不了解的。就是你不想报复了,不……而且你发现这才是真正的报复,唯一的,最完美的,你对他不再期盼任何东西,你既不诅咒他过得糟糕,也不祝福他美满,他已经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旧时的男人这时候给他们的恋人写信,总是以此类词语开头:“尊敬的太太”,这个称谓本身已经说明了一切,你知道吗……就像在说“你已经不能再使我痛苦了”。聪明的女人会痛哭流泪,或者不会。聪明的男子会寄送一件很大的礼物,一束玫瑰花或者养老金……为什么不?现在完全可以做到,因为已经疼痛不再。

事情就是这样发展的,我知道。一天早上,我醒来而且开始生活,开始向前走。

但是我的丈夫,可怜的人,他还没有醒来。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会痊愈。有时我为他祈祷。

就这样过了两年。我们做了什么事情?我们活着,我的丈夫和世界告别,和他的社交圈,和人群,无声地告别,就像一个偷偷逃到国外的贪污犯,但是直到那一刻还在积极地完成他每日的工作。是她在国外,是另一个人,那个“真爱”。我们等待着。我们过得不坏,那两年我们关系很好,真的……有时在餐桌上或者在阅读期间,我偷偷地看他的脸,就像亲戚朋友观察病人的脸一样,在脸上已经能看到疾病的症状。内心受到惊吓的同时,还要和蔼地对他微笑,并且高兴地说:“你的脸色好多了。”我们等待着阿尔多佐·尤迪特,她从城市消失,没留下任何踪迹,这个狠心、自私的畜生……因为她知道,这是她能做的最坏的事情……你不信?或者她不自私、狠心?最终她也付出了代价,她也参加了决斗。她也是一个女人,也许她也会感受到一些东西,不是吗?……安慰我吧,因为我也宁愿相信就是这样的。她等待了十二年,然后去了英国。学会了英文,掌握了餐桌礼仪,看到了大海,然后有一天她回来了,带着七十英镑,就如同我所知,穿着苏格兰裙子,喷着安特金森香水。就这样,我们离了婚。

我难过极了,有一年的时间我相信我会心碎而死,但是某个早晨我醒来,发现了一件事情……是的,那是只有独自一个人才可能知道的最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