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第4/33页)

他还说,我们一生中所做的所有事情,几乎都是为了奉献给见证人,我们要让他相信我们并且从他那里获得证明。在职业生涯中,在个体生命中,他所有的努力首先是为见证人准备的,你了解那种窘迫的处境吗?当年轻的丈夫向他的妻子介绍“那位”朋友时,介绍他年轻时代伟大的伙伴时,他焦虑地等待朋友的反应,他的朋友是否喜欢这个女人,他的选择是否正确?……他的朋友当然深思熟虑并且极其友好,但是暗地里却心生妒忌,因为不管怎么说,这个女人都把朋友从一种感情关系中排挤了出来。那天晚上,他们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只是他们更有意识,因为他们俩知道得很多,而我对他们知道的东西却一无所知。

但是这一次,我从他们的交谈里明白:这两个同谋——我的丈夫和作家——知晓某些关于男人和女人,以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事情,对于这些事情,我丈夫跟我从来没有提过。好像这些事不值得跟我提似的。

午夜过后,这位不速之客走了以后,我走到丈夫跟前直接问他:“你说,你是不是有些瞧不起我?”

他从雪茄的烟雾后疲惫地眨着眼睛盯着我,仿佛刚泡完酒馆回来,带着宿醉的微醺听我的责骂,实际上,那一天晚上我丈夫第一次邀请那个作家到我们家,并跟他一起进行那个奇怪的游戏,留给我们比狂欢或大吃大喝后更糟糕的余味。我们两个人都感到很累,特别苦涩的感觉席卷而来。

“没有,”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没有瞧不起你,怎么会呢。你为什么这么想?你是一个聪明女人,而且有很强的个性。”他肯定地说。

我思忖着,心怀疑虑地听着他讲的话。我和他面对面地坐到已经收拾好了的桌子旁——我们在桌子旁坐了整整一晚,晚饭后没去客厅里,而是在一堆烟蒂和空葡萄酒瓶之间“席后倾谈”,因为客人喜欢这样——我怀疑地反问:“聪明,有个性,是的,但你对我的个性和内心是怎么看的呢?”

我感觉到,这个问题有些令人伤神。我的丈夫认真地看着我,但是没有回答。

好像他在说:“这是我的秘密。我肯定了你的聪颖和个性,你应该感到知足了。”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开始的。很久以后我常常想起那个夜晚。

作家很少到我们这里来。他和我丈夫也不经常见面,但是我还是能察觉到他们找机会见面的迹象,就像一个妒忌的女人感觉到丈夫身上一次短暂相遇遗留下的气味一样,甚至能感觉被一个女人的手紧握过而在男人的肌肤上留下的香料味道。当然,我非常妒忌作家,起初,我时不时地催促我丈夫再次邀请作家来跟我们一起共进晚餐。这种时候,我丈夫会不安地回避这个话题。“他过着隐居生活,不大与人来往,”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没有看着我,“他是个另类,是名作家,他要工作。”

但我知道他们有时候会偷偷见面。有一次,我在一家咖啡馆里偶然看到他们,我从街上看到他们,我第一次有了那种病态、残酷的感觉,就像被人用锋利的物件,用刀或者尖锐的针刺伤一样。

他们并没有察觉到我,坐在咖啡馆的一个包厢里,我的丈夫说了些什么,两个人开始笑起来。我丈夫的面孔再次变得陌生,完全不同于在家里的模样,完全不同,就像我不认识他一样。我感到头晕,快速地走开了,面无血色。

你疯了吗?我想,你在想什么呢?……这个人是他的朋友,一位著名作家,一个特别的人物,一个拥有智慧的人。如果他们见面,也不代表什么。你想让他们怎么样呢?……为什么你的心跳得这么厉害?……你害怕他们不让你作为第三者参加游戏?怕你不能成为那个特殊的荒诞游戏中的一份子?……你担心自己在他们眼中不够聪明,或不够有教养?你在妒忌吗?……

我该对自己的念头感到好笑,但是疯狂的心跳并没有停止下来。我的心怦怦乱跳,就像我即将分娩必须去医院一样,但那种妊娠时的心跳是甜蜜的、幸福的。我拼命在街上快步疾走,感觉遭到背叛并且被人抛弃。我在理智上理解并且也承认这一切:我的丈夫不希望我和这个古怪的陌生人碰面,只有他认识和了解这个人,他们从年轻时代就已经认识,这是他的权利。另外,我丈夫本来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我也感觉到他们某种程度上想骗我蒙我。晚上,我丈夫跟往常一样按时回家,我的心仍然狂跳不止。

“你去哪里了?”当他吻我的手时,我问他。

“哪里?”他望着别处回答说,“哪里也没去,我直接回家来了。”

“你撒谎。”我说。

他盯着我看了好长时间,毫无感情地、冷淡到几乎有些厌烦地说:“对,我都忘了,我在路上碰到了拉扎尔,我们去一家咖啡馆里坐了坐。你看,我真把这事给忘了。你看到我们在咖啡馆了?”

他的语调是那样真诚、平静又有些惊讶,我为自己感到羞愧。

“对不起,”我说,“我对这个人一无所知,没有好感。我相信他既不是你真正的朋友,也不是我的朋友,更不是我们的朋友。别再理他,躲他远点。”我乞求道。

“噢!”我丈夫非常好奇地盯着我,他像往常一样非常认真地擦拭着眼镜,“我用不着躲拉扎尔,他从来就不是缠人的人。”

从那之后,他再也没谈过这个人。

现在我很想了解关于拉扎尔的一切,我阅读他的著作,在我丈夫工作的图书馆里我找到了几本,还带着手写的、措辞特别的推荐语。这些推荐文字里有什么特别之处?……那种不敬……我怎么说呢……不,这不是个很准确的词……充满了讽刺和挖苦,就如同作者本人也瞧不上一样,因为他写了这本书。在这些导读中带着某种羞辱、苦涩和悲伤,就如同他的名字下面写着,“是的,是的,我也没有办法,但还是不能把我跟书里描写的人物划等号”。

在此之前,作家在我的印象里颇像某种周游世界的传教士。而这个人在他的书里那么严肃地向世界如此宣告!……对于他写的东西,我无法全部理解,就像他不屑于对我、对读者阐述清楚一样……对此评论家和读者已经做过充分的评论,就像人们讨厌所有的名人那样,也有不少人痛恨这个作家。他从不谈论他的任何一本书籍,从不谈论文学。反之,他对别的所有事情都很好奇:哪天晚上如果他来找我们,我必须向他解释怎么腌制兔肉……你听说过这种事吗……是的,腌制兔肉。我要把我知道的所有关于腌制兔肉的知识教给他;他甚至请来了厨娘。然后他开始妙趣横生地说起长颈鹿,他海阔天空,面面俱到,他知道很多事情;就是从不谈论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