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5/7页)

约里克首先解释冬天对于基布兹来说意味着什么。地上满是烂泥,几乎没有人能外出干活。拖拉机驾驶员整天睡大觉。田间劳动的人都被送去学习犹太教、马克思主义、心理学和现代诗歌等课程。连摘柑橘的工作都停了,更不必说住房问题了。基布兹里有一些年轻夫妇仍不得不在没有淋浴或澡盆的屋子里凑合住着,一直要住到新宿舍完工。可是建造新宿舍的工作也被雨期耽搁了。这不是一个接收新人的时候,没有工作给他们干,没有地方安排给他们住,而且没有人对他们负责。仅仅因为这个原因,约里克无法推荐阿扎赖亚接受考察试用。顺便提一下,他并不把考察试用看得很重。一双经过训练的眼睛一眼就可以看出一个人是什么货色。如果看不出来,那只能证明这个人的性格隐蔽,花十年工夫也摸不透。当然,也有例外,但是例外情况在基布兹上持久不了。

不必说,所有这些都停留在笼统概括的层次上。“就你这件事而言,我非常遗憾地告诉你,目前我们没有房子给你住。如果你能在初夏回来,那时会有许多除草和摘水果的工作;或者在仲夏回来,那时我们开始收葡萄和柑橘。如果是这两个时候我当然会重新考虑的。也许到那时我们还会有一些空余的房子,也许一些临时工已经离开,也许你已经找到了另一个基布兹,或许完全改变了主意。无论如何,生活在变,我们也在变。下次,如果还有下次的话,你最好事先写信给我们打个招呼。是的,现在已经七点半了。讲这么多的话对我来说并不容易,我得了流感,还有些过敏。一会儿,我的朋友哈瓦就要来了。她会带你到餐厅吃点儿东西,免得让你空着肚子离开,并对基布兹的生活完全失去信心。今晚有辆小货车要带我们这儿的一些人到城里去,哈瓦会在车上给你找个位置。不过,你是不是真的不要先喝一杯茶?不要?那就算了。

“每个人都有权坚持自己的观点,在这里我们不会强迫你接受任何观点。不过,我年轻的朋友,我必须指出,即便每个人都有权坚持自己的观点也不是说每个观点都是正确的。现在我们就说说斯宾诺莎。你是在学校里学的他呢,还是你自己发现了他?但无论如何,也许你应该允许我对你做点更正。还没有一千年,你刚才说他生活在一千年以前,但是,斯宾诺莎仅仅是三百年以前死于阿姆斯特丹。当然,这段时间很长——不过还是没有一千年。

“呃!你要走着去?可是,天气这样坏,外面又那么黑,你为什么非要走着去岔路口呢?我不是告诉过你有辆卡车要到城里去吗?你是在惩罚我们吗?没必要做傻事。你应该看到又在下雨了。听着,你到底怎么啦?你自然不能指望我强迫你留在这里。不过,你随便吧。一路顺风。万一你改变了主意,你会在餐厅前面的广场上找到那辆卡车。顺便说一句,我们自己的迈蒙尼德[26]和以斯拉[27]对斯宾诺莎的影响不比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及其他非犹太人逊色。

“我只希望你不要那么固执。请吧,到餐厅去吃点东西,乘卡车到城里。我们会考虑在夏天给你安排一个试用期的。”

约里克还没说完,阿扎赖亚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袜子在身后的地板上留下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他右手拿起吉他盒,把挎包挎在肩上,坚强地挤出一丝客气的、惶恐的笑容。尽管如此,他的眼里还是流露出了绝望,甚至是恐惧,就像一个正在淘气的孩子被当场捉住时的那种恐惧。约里克仍旧坐在椅子上,歪着头斜视着阿扎赖亚,似乎某种东西刚刚证实了他刚才的各种怀疑。他感到自己又对了,像往常一样,这种感觉给他带来一阵快意。

来访者步履蹒跚地走到门口,一把抓住门把手,开始猛烈地拉那个本该向外推的把手。他一下子被眼前的尴尬处境弄懵了。他咕哝了几句,约里克也没有听清楚。他放下吉他盒,最后才弄清楚那扇门的奥秘。一到门外,他就回过头来痛苦地瞥了一眼。

“再见。”他说了两遍,“请原谅。”

“等一会儿,”约里克叫道,“等等。”

年轻人惊恐万状地转过身来,肩膀都撞到了门上。他那双绿色的眼睛里闪耀着恐惧的光芒,好像在即将脱险的最后一刻,一张罗网又落了下来。

“是,先生。”

“你是不是说过半履带车辆?你在军队是干什么的?”

“没什么特别的,我只是一个专业技术中士,也不完全是中士,一个代理中士,实际上是个陆军一等兵。”

“确切地说,专业技术中士是什么?”

“我不想回到军队去!”阿扎赖亚·吉特林顿时暴跳如雷,大声嚷嚷着,就像一只被困的小猫一样气势汹汹,“没人能强迫我回去!三又四分之一星期前,我已经光荣复员了。”

“放松点,年轻人,放松点,也许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专业技术中士都做些什么,跟汽车修理的工作有没有什么联系?”

年轻人的脸上立刻又焕发起容光,仿佛他已放弃了每一丝希望,却又出乎意料地被无罪释放。约里克隐约感到自己已渐渐萌发了好奇心。这个新来者身上有某种东西既让他怀疑,又让他欣赏。

“是的,约里克同志,是的,完全是汽车修理的工作,而且还包括更多的活儿:弹药、武器装备、引擎测试,什么都有,机械、电子、保养、维修,甚至还有弹道导弹和冶金,什么都有。”他以极快的速度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

“嗯?”

“武器装备。我说弹药和武器装备。”

“好的,好的,非常好,但是你懂不懂修理拖拉机和基布兹机械呢?你懂!啊,我们要唱另一出戏了。现在的形势不同了。你看到我在晚报上登的广告了吗?你没有?说老实话?不用,不用,没必要发誓。我相信你,我相信任何一个人,直到我第一次逮到他说谎。不过,我会告诉你那则广告是关于什么的。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巧合。但你还是先回到屋子里来吧。请关上门,很好,现在让我们来看看我将要给你的意外收获。最近这六个星期以来,我四处寻找,想雇一个人到我们的拖拉机库干活。坐下。你为什么不先把这些告诉我,却偏要给我大讲特讲斯宾诺莎呢?我并非对我们的谈话有丝毫的遗憾。不管怎么说,这不能怪你。我们的两个修理工同时撂下工作不干了。我们只剩下一片焦土,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伊茨克娶了密茨拉基布兹的一个姑娘,这会儿正在他们基布兹的拖拉机库里瞎折腾呢。另外一个叫佩科——那个小伙子真是棒极了——被中央办事处给挖走了。再往炉子边上靠一靠,你浑身发抖。即使像佩科这样的年轻人也无法弥补我们党这些年遭到的破坏。那里的一切越来越糟,就像我们拖拉机库的情况一样。可是听我说,你看上去身体有点不舒服。从你的眼睛来看,你有些发烧。不过,别担心,我贮存了一点儿东西,可以消除你的任何病痛。我们要为斯宾诺莎和建立基布兹的主意干一小杯——也许可以说是小干杯?也就是说,如果你不会一想到喝一丁点儿白兰地就吓得要走的话。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