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5/9页)

“一只无形的手引导着我和约拿单同志,使我们一开始便走到了一起。他训练我适应新工作的时候,你们真该看到当时他那股热情和耐心劲儿。那么文雅,那么娴熟!对了,他对自己的事从来不说一个字。”

“住嘴。”约拿单说。

“怎么啦?”耶什克问,“你为什么就不能变变样,让人说你几句好话呢?”

小西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翻到体育版。头版的标题说,在北部边境,以色列和叙利亚的装甲部队之间爆发了一阵短时间的激战。至少有三辆敌方坦克被击中并燃起了大火。叙利亚用来在约旦搞牵制工程的掘土设备也被摧毁。一张照片上登出了一个眉开眼笑的北方司令部将军,他的周围是些全副武装、同样眉开眼笑的士兵。

耶什克看到这些便发表评论说,这场战争在短期内不会结束。

小西蒙躲在体育版的后边,粗暴地宣称,要不是那些俄国佬,他只要在那些阿拉伯人屁股后面猛踢一两脚就可以干净利索地把他们解决掉。

“我们总喜欢认为一切都要依赖我们。其实不然。艾希科尔就不完全是拿破仑。有的事情根本不依赖任何人。”约拿单更像是自言自语,而不是在跟别人讲话。

在这个时候,阿扎赖亚重新杀回到了谈话之中。他警告他们目光短浅的危险性,向他们解释了本·古里安在一方面的错误以及艾希科尔在另一方面的错误,又借助于斯维德里盖洛夫[37]和伊万·卡拉马佐夫[38]的例子迅速地概括了俄国人的恶毒心态,并论证说斯拉夫人生来就不会道德约束,而且极力想就犹太人的命运问题发表新的观点。他不断提高嗓门以吸引耶什克的注意,丝毫不在意邻桌投来的目光。接着,他开始阐述战略目的和政治手段之间,以及这两者和“民族信念”——任何一种文明都是以这种信念为基础的——之间的辩证区别。他预言将会迅速爆发一场战争,谴责了四处流行的蒙昧无知,概括了可能出现的使问题复杂化的国际形势,提供了一些解决方法,并就所有这些方面提出了两个基本问题。对于这两个问题,他马上主动做出了回答。

这番话有一股难以抵御的激情和丰富的想象力,所以,尽管听起来稀奇古怪,耶什克还是点了两次头,并说:“是那么回事,确实是那么回事。”阿扎赖亚因而倍受鼓舞,又重新开始慷慨陈词,论述寻求斯宾诺莎所说的“比率”——也就是说,寻求各种现象之下掩藏着的永恒法则,这些现象往往被错误地归结为偶然巧合——是明智之举。但他很快注意到,其他的人已经吃完了饭,正在等着他停下来喘口气,以便可以起身离开。由于认识到了这一点,再加上他当时正在拼命地把自己从一个长句中解脱出来,他完全中断了谈话,重新开始吃饭。他为了不让别人继续等下去,便开始狼吞虎咽地塞饭,结果反而把食物送错了管道,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别着急。”约拿单平静地说,“这两个游手好闲的家伙急着要走,是因为他们还没有那个资本歇着。可我们在履带拖拉机上干得他妈的那么漂亮,今天可以歇一整天了。”外面,阴沉的雨还在固执、麻木地下着,像个呆滞的疯子一样。

那天夜晚,阿扎赖亚·吉特林带着他的吉他,敲响了利夫希茨家的门。他刚刚洗漱过,也刮过了胡须。头上一缕缕鬈发被雨淋得透湿,往下滴着水。他很抱歉,没有受到邀请便登门拜访。不过他在某个地方读到过,基布兹已经废除了——这么做非常正确——形式上的礼节和规矩。另外,前一天夜里约里克也提出让他去拜访约拿单和丽蒙娜,跟他们认识一下。除此之外,分配给他的那间房子——电灯泡的光线太暗了,他既不能读报,也不能看书,更不能写信,所以他决定碰碰运气,顺便来拜访一下。

好的,谢谢你,他很乐意来一杯咖啡。有一句俄罗斯名言是这么说的:“一个人没有了朋友,最终就会成为魔鬼的朋友。”尽管翻译得不准确,但至少保留了韵脚。他是不是真的没有打搅他们?得到了他们客气的许可之后,他保证绝不待太久。他把吉他带来了,因为他突然想到约拿单和他的朋友也许喜欢音乐,在这种情况下,他非常乐意弹上几曲。事实上,他们三个人甚至可以唱上几首歌。他没有用“妻子”,而是用了“朋友”这个词,因为这就是他前一天夜里听到约里克用的那个词,听起来那么符合基布兹的气氛。这儿可真好啊。

是的,他们的家具非常朴素、舒适,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成分,每一件东西都有极高的品位。他那疲倦的灵魂需要的正是这样的安逸、悠闲。他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对此,他只能怪自己。到现在为止,他也不知道怎样跟人交朋友,也没有试着去了解该怎么做。不过,从现在开始,他要,这么说吧,他要敞开心扉,掀开新的一页。请原谅他的话这么多。他们两个人也许觉得他这个人有点饶舌,要真是这么想的话,那他们可就大错特错了。可是,他从踏上基布兹的那一刻起就觉得自己像是到了亲人当中,这使得他无拘无束、畅所欲言。在世界其他任何地方,人与人之间都相隔万里,然而在这儿他却感到那样温暖,那样融洽……瞧,他想给他们看一下他的身份证,不是为了证明他的身份,而是因为里面夹了一朵仙客来,那是他一年前摘的。他想把这朵仙客来送给他的朋友约拿单的朋友。请收下吧,毕竟,这只是一个象征性的礼物。

丽蒙娜插上了电水壶,开始烧开水。约拿单摆出一盘小蛋糕和一只布哈拉奶油壶。蒂亚在客人身边蹭来蹭去,把鼻子凑到他的膝盖上嗅了嗅,叹了一口气,又爬到一边,钻到扶手椅下面,只露出一条尾巴,它的尾巴在咖啡桌旁边铺着的那块长方形灰地毯上嘭嘭嘭地拍打了好几下。四排被仔细整理过的书整齐地立在书架上。窗户上和通向门廊的门上都挂着厚厚的棕色帘布。

房间里似乎一片宁静,甚至包括墙上的那幅画,画中一只黑色的鸟栖息在红砖砌成的篱笆墙上。一道斜阳像一支金色的标枪一样,不知羞耻地刺破了屋内的黑暗。阳光投射在画面底部的一块砖上,把它变成了一个炫目的光环。那只鸟儿看起来疲惫不堪,它的嘴想要喝水似的微微张开着,它的眼睛闭着。

电水壶发出了鸣叫声。丽蒙娜端来了咖啡,放在桌子上。“你一定很喜欢你的新工作,”她说,“约拿单告诉我你干那个挺在行的。”

他小心地避开她的目光,告诉她能有约拿单做他在基布兹的第一个朋友他是多么高兴。当然,要不是命中注定的话,两个人并不比两座山更有机会遇到一起,但是他没必要说这个,一个人在新地方碰到的第一个人可能是命中注定的。顺便提一句,他曾经读过一篇引人入胜的文章,是讲基布兹妇女地位问题的,但是他不同意那篇文章的观点,也就是说,就这个问题他保留了自己的观点。丽蒙娜是怎么想的呢?他本人觉得这个问题还有待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