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孩子(第9/10页)
“对,那个小房间现在还在那儿,不过如今那两间已经打通、变成一间了。我从来都不大清楚那个小房子是干什么用的。”
“房间这一侧也装有滑门,直通走廊——还有一段朝上的楼梯。楼梯平台处有一扇装有彩色玻璃的小窗户,在走廊这扇滑门的对面挂着串珠缀成的帘子。”
她点了点头,微笑着。“是的,一点都没有变——那滑门和楼梯上的彩色玻璃窗至今还在。串珠窗帘没有了,”她说,“但我记得以前别人住的时候还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当初我们在这里住的时候,”他说,“我们把医生的诊所当作客厅——但后来——最后的一两个月——我们把它当作——卧室。”
“现在还是卧室,”她说。“房子由我管理,我出租房子。楼上所有的房间都租出去了。但我有两个弟弟,他们睡在前厅里。”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然后尤金说:“我的哥哥也住在那里。”
“在前厅吗?”该女子问。
他回答说:“是的。”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你想进来看看吗?我觉得变化不会很大。”
他谢了对方,表示愿意进去看看,然后就踏上了楼梯。她打开纱门,带他进了室内。
房子内部基本保持了原貌——楼梯、走廊、滑门、楼梯上装有彩色玻璃的窗户等。除了有一种空落落的感受外,一切如故。午后斑驳的光线、曾经坐在楼梯上等待的男孩也不在了。
一切如故,不同之处在于:他孩提时曾坐在那里感受某个事物——现在他已明白;他曾坐在那里感受过一条伟大汹涌的河——在某个地方。现在他已明白!他曾坐在那儿思索究竟什么是国王公路,始自何处,终于何处,现在他明白了!他曾坐在那里,耳畔萦绕着那具有魔力的词汇“闹市”!——现在他明白了!耳畔萦绕着那已经开走的有轨电车,还有所有来了又走开、如云影掠过树林的事物,它们永远无法捕捉得到。
他心想,在这午后的寂寥与空灵中,自己若能再次坐在那个楼梯上,他就能够回想起一切。然后能回想起他所看到、经历过的一切——对自己四岁的世界做一个简短的总结,所有的时间之光将会照耀其上;还能回想起那短暂得无法衡量的宇宙,然而就范围而言,它又是如此浩瀚、难以忆起。到那时,他又能看清自己的小脸了,映衬在大厅黑色的镜子前,再见凝视孩提时自我的眼睛,在他三岁安静的自我中找到唯一完整的“自己”,他心知肚明:“这就是那所房子,它在静听;这儿便是空灵,午后的空灵;此刻我就在房子里,这种空灵就是我的精神内核,就是我的中心,我在这里!”
但当他思考的时候,他心里明白,即使自己独坐在这里,回想起一切,那些东西也会转瞬即逝,一切如故——初来时就像从遥远、迷人的博览会场传来的巨大、催眠的嗡嗡声,然后像山坡上逐渐淡去的云影,如同梦幻中逝去的面容——来了,走了,来了,获得了,拥有了,但却无法捕捉得到,就像很久消逝在山里的声音,就像黑暗中乌黑的眼睛和平静的面容。那迷失了的孩子——他的哥哥,常在生活和工作神秘的节奏中进入这所房子,然后离开,最后又返回。
这名女子带着尤金走进房中,穿过走廊。他提到了食品储藏室,告诉她昔日的位置,并指了指地方,但现在它已不复存在。他提到了后院、院子周围的旧木栅栏。但是,旧木栅栏已不见了。他提到了马车库房,并说其外面涂上了红色。但现在那里是一个小车库。后院还在,但比他记忆中的要小一些,那里现在还多了一棵树。
“我并不知道那儿有一棵树,”他说,“我想不起任何树木了。”
“也许当时就没有树吧,”她说,“一棵树三十年就能长大。”然后他们再次折了回来,在滑门旁暂停了一下。
“我能看看这间屋子吗?”他问。
她拉开了滑门。那门滑动时显得很沉重,但还是很顺利地打开了,这一点跟从前一样。他再次看了看这间屋子,还是原来的样子。一侧有一扇窗户,前面有两扇拱形窗户、壁橱和滑门、斑驳的绿瓷壁炉、深色木制壁炉架、壁炉横杆、梳妆台和一张床,正好就是从前摆放梳妆台和床的地方。
“是这间屋子吧?”那个女人问。“没什么变化吧?”
他告诉她,一切如故。
“你哥哥就睡在我兄弟现在睡的地方吗?”
“这就是他的房间。”他说。
他们都沉默不语。他转身欲走,同时说道:“好了,谢谢你。很感谢你能带我看一看。”
她说她很高兴,这算不了什么。她说:“等你见到家人后,可以告诉他们你看到这个房子了。”她说,“我叫贝尔夫人。你可以告诉你的母亲,一个名叫贝尔夫人的人现在是房子的主人。等你见到你哥哥后,可以告诉他你看到他睡过的房间了,而且保持原样。”
这时,他告诉她他的哥哥已经死了。
女人沉默了片刻。然后望着他说:“他是死在这里的,对吗?就在这个屋子里?”
他肯定了她的问题。
“嗯,那么,”她说,“我明白了。不知为什么,当你告诉我他曾经在这里生活过时,我就明白了。”
他一言未发。那位女人立刻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伤寒。”
她震惊、不安地望着他,情不自禁地说:“我的两个兄弟——”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他说,“我想你现在无须担心了。”
“噢,我倒没想到这个,”她说,“只是在想一个小男孩——你的哥哥——曾经——曾经住在这个屋子里,而我的两个弟弟现在睡在这里——”
“嗯,也许我不该告诉你这个。但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如果你了解他,你就不会介意了。”
她沉默了,而他快速补充说:“再说,他在这里并没待多久。实际上,这并非他自己的房间——那天晚上他和我姐姐回到家时,就生病了,他们没有挪动他。”
“噢,”她说,“我明白了。”然后又说:“你会告诉你母亲你来过这儿吗?”
“不会。”
“我——我想知道她对这个屋子的感受。”
“我不知道。她从未提起过。”
“哦……当时他多大了?”
“十二岁。”
“你一定非常小。”
“我还不到四岁。”
“你只是想看看这间屋子,是不是?这就是你为什么来这儿的原因?”
“是的。”
“嗯——”她不大确定地说,“我想现在你已经看到了。 ”
“是啊,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