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第3/7页)
“除了每天一大早就去解释,”国务卿语气中透着强烈的愤慨,“先得向财政部解释为什么纽约或宾夕法尼亚又有一个荷兰裔农民的农场和牲口遭了殃,非得要三百美元的赔偿不可;再得向国务院解释眼下将国家的首都围得水泄不通的并非是群地狱里来的恶鬼;完了还得向陆军部解释为什么好好的十二顶崭新的军用帐篷非得用屠宰刀把顶给砍了以便通风…… ”
“这我也注意到了,”总统温和地说,“我给忘了。”
“哈,总统阁下注意到了,”国务卿没好气地说,“您是见了又忘,我呢,是没见过也忘不得。现在好了,总统阁下倒问起我为什么不劝他们把裤子穿上。”
“看那样子他们会穿上的,”总统烦躁不安地说,“别的衣服好像都挺讨他们喜欢的,只不过品味随人,各有不同吧。”说完,他又吃起东西来。国务卿瞅了瞅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打量着眼前这位 “健忘 ”的总统,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而诡秘的神情,一头冲冠的银发仿佛自泄其气一般缓缓舒软下来,当他再次开口,语气变得平和而轻柔,而其他三人都满面好奇之色,隐而不彰地望着总统。
“确实,”国务卿说,“品味这东西说不准。可是啊,一个人收下一套何止是出于礼节而奉上,更代表着大大的荣誉和尊敬的衣服,而且是从一位,呃,部族领袖那儿…… ”
“我当时可没多想。”总统一脸无辜地说。旋即,他停下嘴,不再咀嚼,厉声 “嗯”了一句,抬起头来。三个地位较低的人赶紧转开脸去看向别处,但国务卿仍旧面色平静、目光神秘地望着总统。“你他娘的什么意思?”总统问。话虽如此,国务卿意为何指总统心知肚明,一如其他三人。当时,客人事先也不通报一声便登门造访,过了一两天,在震惊的心情多少平复一些后,总统亲自下令给他们换身新行头;他自掏腰包,像在战争的危急关头命令军械工人和子弹制造商一般命令那些商人和帽匠加紧赶工;如此一来,他也在不经意间大致把握了他们的数目 ——至少是男人的数目。总之,在短短四十八小时之内,他便将来客们色调暗沉、庞杂繁乱的队伍变得 ——至少在外在方面 ——像模像样、大方得体。接着,两天后的一个早晨,五点钟,总统和夫人仍卧床未起之时,那客人(即那位一半契卡索血统一半法国血统的矮胖子;他长着一张加斯科涅土匪似的脸,手腕和脖子上缀着脏兮兮的织纱,言行举止像个被宠坏的太监;三个星期以来,总统无论醒着还是做梦,无时无刻不被此人以一种无动于衷却又无可逃避的姿态困扰、纠缠)正式前来拜访,身边带着两个手捧大捆东西的随从,身后跟着——在总统看来 ——起码百来号人,一众男男女女还有儿童悄无声息地涌进卧室,摆明了是来围观总统穿那身衣裳的,毕竟,这身衣裳如同戏装一般,即便在惊恐之中,总统也不忘胡乱猜测一番,心想魏德尔(抑或维达尔)人在这一国之都,又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找出这种玩意儿作为回礼的;而且,那又岂止是一身衣裳,简直就是一堆、一全套金光闪闪的织物 ——肩章、腰带、佩剑以及青蛙模样的饰物一应俱全,用鲜绿色的布松松垮垮地接成一体。国务卿说的就是这件事,总统气不打一处来地干瞪着他,另外三人则一动不动地立在一旁,神情严肃地望着壁炉中的火光。“你就接着笑话吧,”总统说,“赶紧地。笑完了没有?”
“我笑?”国务卿说,“我笑什么?”
“好极了,”总统推开了面前的盘碟,“笑完了就能谈正事儿了。你还有别的文件要念吗?”
国务卿的秘书凑过身来:“先生,需要我把其他文件取来吗?”
“文件?”国务卿说,只见那一头银发再次愤然直立,“我他娘的要那些文件做什么用?就这三个星期里我每天每夜脑子里想过别的事吗?”
“很好,很好,”总统说,“能否劳您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要回顾一下,以防万一 ——保不齐我又忘了点啥。”
“总统阁下若能忘掉点啥,那您可真是个幸运的人。”国务卿说。他从晨袍口袋里掏出一副钢架眼镜,但他戴上眼镜并不为别的,只为再一次头发竖得像鹦鹉似的怒视总统。“这个人,魏德尔……维达尔 ——甭管叫啥名儿,总之他和他的家族……或者说宗族 ——甭管他的什么人,声称以这条有争议的河为界,西边的密西西比全部土地都归他们所有。噢,土地证合法,没问题:他那从新奥尔良来的法国爸爸把一切都给办妥了……嗯 ——问题是他家那块儿或者说他那种植园那块儿对面是三百英里内唯一的浅滩。”
“这些我都知道,”总统不耐烦地说,“不用说,我现在深感遗憾 ——那地方竟然有路能过河,可除此之外我看不出…… ”
“他们也一样,”国务卿说,“直到那白人出现。”
“啊…… ”总统恍然大悟,“是那个被谋…… ”
国务卿胳膊一抬,举起一只手。“且听我说。那白人同他们一起待了一个月左右,表面上是在打猎,白天总不见人影,不过实际上很明显他是在踩点,确认附近没有别的河滩。他压根儿就没带回来什么猎物过。要我猜,他们恐怕还乐呵呵地笑他笑个不停呢。”
“的确,”总统说,“魏德尔肯定觉得特别好笑。”
“……维达尔 ——算了,叫啥都行,”国务卿尤显急躁地说,“他好像连自己叫啥名字都不知道,也不在乎。”
“你接着往下讲,”总统说,“那河滩怎么了?”
“好——后来,过了一个月,有一天,那白人提出要买下魏德尔家的一些土地 ——魏德尔,维达尔 ——该死,该…… ”
“就叫魏德尔好了。”总统说。
“……向魏德尔买。他要的地不多,大小就跟这间屋子差不多,维 ——魏德尔开出约莫十来个价。那人可绝不是为了什么‘用益权 ’,这你明白;毫无疑问的是,魏德尔二话不说就会答应把地给他,或者索性当成丢刀子游戏的赌注,总之用什么法子都成,而且很显然那些人里头还没人想到那白人想要的小一块地正是那河滩唯一的出入口。不消说,这交易持续了好几天甚至好几个星期,倒成了消磨时间的办法了,下午、晚上本就闲得慌,正好有点事干,看热闹的人见着那其乐融融的场面是一片发自肺腑的欢声笑语,想必笑得挺开怀 ——尤其是那白人照魏德尔报的价付钱的当儿;后来,见那白人顶着太阳围着自己的地皮扎篱笆时,他们绝对笑得更过瘾。可这时候仍然没人意识到那白人预谋拦住这口子的 ‘良苦 ’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