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第6/7页)
“会的。”国务卿咝咝地说。
“那就只能祈求上帝保佑了。把书给我。”国务卿将书递给总统 ——书是国务卿出门时顺手从桌上抓来的一本彼特拉克(6)的十四行诗集。“但愿我脑袋里的拉丁文法律术语还够用,不至于听上去像英语或契卡索语就好了。”说完,总统打开书,再次化身为那个万众的征服者,化身为那个在外交、法律和军事的斗争中战无不胜的赢家,挺直了身板,俯视着聚精会神、沉默以待的一张张黝黑的面孔;他一张嘴,用的即是那一如此前的促使人们停顿、倾听,继而服从的口吻:“弗朗西斯 ·魏德尔,契卡索民族的首领,还有你,弗朗西斯·魏德尔的外甥、未来的首领,请听好了。”然后,他便朗朗诵读起来,饱满而洪亮的嗓音在黝黑的面孔上方旋绕,深邃而神圣的音节在庄严的穹顶下面回荡。整整十首十四行诗读罢,他举起手臂,示意演说结束,随着余音遁入深远之境,他放下手臂。片刻后,楼外訇然响起震耳欲聋的炮声;此时,黑压压的人群第一次骚动起来,从中传来阵阵的低语和快慰的惊叹。总统再次开口:“弗朗西斯·魏德尔的外甥,你自由了。回家去吧。”
这时候,那叔叔说话了,他的手指又一次从团团织纱中伸出,左右摇动起来。“任性的孩子啊,”他说,“看看你给这些繁忙的人们添了多少麻烦。”旋即,他转身面向国务卿 ——动作几乎轻盈矫捷,照旧以平和、轻快甚至欢乐的语调说:“那么,还剩小事一桩,关于那该死的河滩…… ”
秋天的夕阳洒下暖晖,落在肩上,总统倍感惬意。秘书离开后,他转向书桌,轻声说了句:“到此为止了。”他拿起信,拆开信封时,阳光已触染指尖,打在信纸上,暗示着一年又将辉煌地逝去,暗示着指日可待的丰收,暗示着宁静祥和的烟囱上空即将升起的如同和平岁月里安然偃息的旗帜般的袅袅炊烟。
突然,总统大惊失色,从椅子上咚地跳起,手里拿着信纸,眼睛狠狠地瞪着,满面惶骇与愕然。他边读边尝试理解,但那语调平和的词句间,一个个字眼就如同一颗颗子弹般一发又一发地爆炸:
亲爱的先生、我的朋友:
事情实在有意思得很。我这鲁莽任性的外甥(这孩子想必是继承了他父亲那一族人的性子,毕竟,我身上可全无这般品质)又得让你我二人伤脑筋了。这次还是同那该死的河滩有关。上次的事情过后,我们这儿又来了一个白人,我们自然以为他是安安分分来打猎的,毕竟,森林是上帝创造的,鹿也是上帝放置其中的,所以它们属于所有人。然而,当他从同类们的嘴里听到了各种传言之后(不知为何,他的这些同类始终保留着白人们稀奇古怪、躁动难安的一贯风格,总觉得河流的一边要比另一边好得多,值得花些银子买个过路的特权),也像着了魔似的一心想独占这片河滩。于是,事情就按照这位白人的意愿做了安排;也许你会说这件事我做错了,但我这个人头脑简单得很(这还需要我告诉您吗?),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会老去,到那时候,络绎不绝而来、总想过那河滩的白人们以及收钱管钱之类的事,对我来说实在是种麻烦。因为很显然我的宿命便是在熟悉的大树下安度余生(在这宁静的树荫里,我伟大的白人朋友和首领已经抹消了除却死亡以外的一切敌人的面孔),钱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固然作此想法,但如果你继续往下读,就会发现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又是这莽撞任性的孩子惹的祸。他向这位新加入我们的白人发起挑战(也或者是这位白人向他发出挑战:真相究竟如何 ——我将留待您那无懈可击的智慧来解开),要在河里来场游泳比赛,赌注便是这该死的河滩边上几英里的土地,而这些土地(你定会觉得好笑)还根本不属于我这野性难驯的外甥。总之,比赛举行了,但不幸的是,我们这位白人直到死了以后才浮上水面。现在,您的代理人已经到了,他似乎觉得这场游泳比赛完全不该举行。所以如今我没有办法,只好劳动我这把老骨头,把这熊孩子带去交由你来处置惩戒。我们大约会在 ……
总统一跃冲向铃绳一阵急拉。秘书一进来,总统便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猛地转过他的身子,又让他面朝房门。“把陆军部长给我叫来,还有从这儿到新奥尔良的所有地图也一起拿来!”他大声喊道,“快去。”
于是,“他”又一次出现了,“总统 ”不见了,和陆军部长一起坐在铺满地图的桌子后面的仅仅是一名 “军人 ”,在他们对面的是一个骑兵团的军官们。秘书在桌子一边心急火燎地起草文件,总统则从他身后不住探看。“字写大点,”他叮嘱道,“要大到即便是印第安人也不会搞错。根据本文件,特此宣布,”他引诵道,“弗朗西斯 ·魏德尔本人、他的继承人、子嗣后代以及受让人从即日起永久 ……前提是 ——前提写上了吗?很好——前提是他本人、他的继承人、子嗣后代以及受让人永不再越过上述河流的东岸……好了,现在替给那该死的代理人写则告示,”他说,“要一式两份,河滩两头都得立上,就写:对于穿越此河滩的任何男人、女人或儿童、黑种人、白种人、黄种人或红种人,美利坚合众国一概不负责任;任何白人都不得购买、租借或以接受礼物的形式私占此河滩,若有违反,将受到法律的严厉制裁。能这么写吗?”
“恐怕不行,总统阁下。”国务卿答道。
总统飞快地思索起来。“该死,”他说,“那就去掉 ‘美利坚合众国 ’这几个字。”秘书遵命照办。总统把两份文件叠好,递给骑兵团上校。“去吧,”他说,“给你们的命令是 ——拦住他们。”
“假如对方拒绝停下,”上校说,“我是否向他们开火?”
“当然,”总统说,“向每一匹马、每一头骡子和牛开火。我知道他们不会走路来的。你们即刻出发。”军官们得令后便退下了。总统转过身,看向地图,仍然保持着 “军人 ”的身份,急切并快乐着,仿佛亲自坐在马背上和骑兵团一同行进在远征的路上,又仿佛在精神上已经将这一团人马部署完毕,凭借他的精明与狡诈发现并择定对敌人最为不利的地方而且抢先抵达那里。“就在这儿,”他将手指按在地图上,说道,“将军,给我一匹马,让我在这里会他一会,拧转他的侧翼,把他赶走。”
“好的,将军。”国务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