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串(第7/10页)
“噢,这么说你和罗尼开过三条船了是吧?”
“啊,是呀。”小伙说着倾下身子来,“他刚才没注意。”他小声说道,脸上又浮现出开朗的笑容,洋溢着欣喜之色。“等咱们回来的时候,”他说,“你就看着吧。”
“噢,”伯嘉德说,“说的是那艘艾尔根街吧。”他朝船尾看去,心想:上帝啊!这下真在水上跑起来了。他又朝船外张望,目光越过船舷,看见海港线正飞也似的向后退去。他暗暗忖度:这小船疾驰起来,速度都快赶上汉德利佩奇起飞时的速度了。虽然尚未驶离近港安全水域,但小船已然蹦跳起来,从一个浪尖跃向下一个浪尖,行进中伴随着清晰的震感。伯嘉德的手仍就按在身下的半圆柱上,他再次低头看着它,视线顺着柱体移动 ——从罗尼的座位底下开始,直直延伸,纵穿船身,最后斜斜没入船尾。“这里头是空气吧,我猜。”他说。
“是啥?”小伙问。
“空气。贮在里面,船就能漂得高些。”
“噢,是吧,差不多,八九不离十。我之前还真没往这儿想过。”他走上前来(那长长的帽帘在海风中不住飘舞),往伯嘉德身边一坐,舷边立着的挡板将两人的脑袋掩住。
身后的海港急速远去,渐渐消失,终而被海平线吞噬。小船先一抬头,倚浪而升,继而猛地朝前俯冲,撞向水面,造成巨大的震荡,刹那间船身几乎趋于静滞,而后紧接着,又是一起一落,一腾一扑,成片的浪花拍在船头,碎绽飞溅,仿佛一大铲迎面泼来的霰弹。“我想你还是穿上这外套吧。”小伙说。
伯嘉德没有回答。他侧过头看着那张开朗的脸,平静地说:“咱们到外海了,对吧?”
“是呀……穿上吧,好吗?”
“多谢,不必了,我没问题的,反正也花不了多久的,我想。”
“对,很快就拐弯了,拐了弯就会好多了。”
“嗯,拐了弯就没事儿了。”不多久,他们果真拐了弯,船开得多少平稳了些;所谓 “平稳 ”,也就是说,小船终于不再浑身打战、没命似的往浪里扎了。他们凌驾于波涛之上,速度越来越快,船身先斜向一边滑行一阵,接着又偏向另一侧,左右往复,教人头晕目眩;但小船始终在疾驰向前,伯嘉德朝船后方望去,一脸沉着与严肃,与他第一次低下头往船里探看时的神情一模一样。“咱们正往东走呢。”他说。
“向东稍稍偏北一点儿,”小伙应声道,“这样船跑得更顺当些,是吧?”
“是啊。”伯嘉德说。此时,他们的身后已空无一物,只剩一片旷渺的汪洋,翻腾的尾波不停打旋,衬着那细细的枪杆针一般的斜影,船尾处,两名水手默默地蹲伏着。“的确,这么着是顺当些。”说完,他又问,“咱们还得走多远?”
小伙身子一倾,凑过身来,说话的声音虽然压低了些,神秘兮兮的,但听得出其中的欢欣与自豪:“瞧罗尼的吧,照他的想法来,倒不是说我想不出这些点子,早晚会的,人得知恩图报嘛,就这么回事儿,不过他年纪大些,是吧,脑子也动得快。什么要礼尚往来啊,什么俗话说 ‘位高则任重 ’呀,诸如此类,今儿早上跟他一说他就想到了。我说:‘嘿,我说,我上去过啦,可算开眼界了。’他说:‘别告诉我你一个人飞上天去了。’我说:‘真飞了!’他说:‘飞了多远?老实讲,可别骗我。’我说:‘啊,可远了,简直十万八千里,飞了整整一晚上呢。’他寻思着说:‘一整晚,那还不到柏林了。’我说:‘我可不知道,想也差不多。’说完他就开始动起脑子来了,他动脑子的时候是啥样我可清楚得很,他年纪大嘛,是吧,见识广,待人接物可比我在行,错不了。然后他说:‘柏林啊。那伙计要跟着咱们一块儿在海上冲来冲去,可尝不着啥甜头。’接着,他又思来想去,我就在一边候着,后来我说:‘可又没法儿带他去柏林,太远了,再说,咱们也不认得路。’谁料他脱口而出——就跟子弹出膛似的,说了句:‘不还有基尔(11)嘛。’于是我就明白 ——”
“什么?”伯嘉德一怔,整个人差点没蹦起来,“基尔?就坐这船去?”
“当然,绝对行,罗尼想到的,别看他性子倔,可脑子真是好使,当机立断,还说:‘去泽布吕赫(12)可没法儿好好露一手,得让那伙计瞧瞧咱们的绝活儿。柏林 ……我的上帝!柏林!’”
“你听我说,”伯嘉德侧过身来,正对着小伙,面色极其严肃,“这小船是做什么用的?”
“做什么用?”
“你们开这船去干什么?”紧接着(还没等小伙作答他自己便已恍然大悟),他伸手往圆柱上一搭,又问,“这里头是什么?是枚鱼雷,对吧?”
“我以为你早知道了。”小伙说。
“不,”伯嘉德说,“我原先不知道。”他的嗓音像蟋蟀的叫声一般,干冷干冷的,仿佛从离他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们怎么开火的?”
“开火?”
“怎么发射鱼雷的?刚才舱门盖打开的时候,我能瞧见里头的发动机,就在这圆管子的前端。”
“噢,”小伙说,“拉一下那边的小开关,雷就在船尾巴那儿松落,螺旋桨一下水就会开转,这么着就算准备就绪,只等发射了。接下来唯一要做的就是赶紧扭开船头,让雷自个儿往前跑。”
“你是说 ——”伯嘉德好歹又把自己的声音拽了回来,“你的意思是说,你们用船头来瞄准目标,然后放下雷,等它开始动了再掉头让路,叫它顺着船腾出的道儿接着往前?”
“瞧你这悟性高的,”小伙说,“早跟罗尼说了,到底是在天上打仗的人呀。虽说咱这营生可没你们那玩法来的带劲,但没办法,毕竟是在海上,只能竭尽所能啰。就知道你一点就通。”
“听着。”伯嘉德说 ——在他听来,自己的声音足够镇定。小船穿越起伏的浪涛,一斜一倾地飞驰向前,伯嘉德几乎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能听见心中的自言自语:“往下说呀,快问他。问他什么?问他得离敌船多近的时候才能发 …… ”“听着,”他勉强保持平静,“你跟罗尼说,明白吧,告诉他 ——就说——”他虽竭力克制,声音却依旧濒临失控,只好噤口作罢。他稳坐不动,等待自己重新冷静下来。小伙弯下身,端详着他的脸,以充满关切的口吻说:
“我说,你脸色不太好呀。这些不吃水的破船真是糟透了。”
“与船无关,”伯嘉德说,“我不过是 ——你们接到命令要去基尔?”
“啊,不是的。上头让罗尼说了算,只要咱们能把船开回去就成。这一趟全是为了你跑的。报答。是罗尼的主意。比起在天上飞,确实没劲了点儿。不过,要是你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