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串(第8/10页)
“嗯,去近点儿的地方吧。你明白,我 ——”
“当然,我可明白了。所谓战时无假,更不远游嘛。我这就跟罗尼说去。”言罢,他便向船头走去,伯嘉德则静坐原处。小船一左一右地侧身滑行,冲跃着一往直前,在海面上留下长长的轨迹。伯嘉德静静地向船后望去,望着小船疾疾掠过的海面,望着无边无垠的天空。
上帝啊!他想,你做得到吗?做得到吗?
这时,小伙回来了;伯嘉德抬起一张灰纸般的脸望着他。“行啦,”小伙说,“不去基尔了。挑近点儿的地方,权当是去打猎,也不赖。罗尼说他知道你会理解体谅的。”他把手伸进口袋,一阵摸扯,掏出来一只小瓶。“拿着,昨晚你们不也招待我一瓶嘛,这玩意儿也差不多,能让胃好受些,是吧。”
伯嘉德举起瓶子,吞了一大口。喝完,他又将瓶子递给小伙,但小伙没接。“干活儿的时候从来不喝,”他说,“跟你们比不了,我们这儿可没法那么潇洒。”
太阳西斜,黄昏迫近,小船继续行进,但伯嘉德早已忘却了时间,失去了距离感。前方,透过罗尼面前的小圆孔,他看见白茫茫的大海。罗尼的手按在方向盘上,从侧面望去,他的下巴如花岗岩一般突出,嘴里倒衔着那根熄了火的烟斗。小船继续行进着。
小伙凑过身碰了碰伯嘉德的肩膀,一手指向远处。伯嘉德顺势望去,两英里以外,淡红的夕晖下泊着一艘轮船 ——遥看像是一条拖网渔船,高高的桅杆轻轻地摇晃着。
“灯塔船!”小伙喊道,“是他们的。”再往前一点,伯嘉德看见一道低矮的防波堤,某个海港的入口就在那儿。“峡道!”小伙又喊。他朝两侧挥舞起胳膊。“水雷!”他的声音被海风刮向后方。“这地方净是这些恶心的东西。到处都是。咱们脚底下也有。好玩儿吧,哈?”
7
一层层轻柔的海浪拍打着防波堤。小船逐波踏浪,长跃向前,把浪峰甩在身后。船身腾空之际,螺旋桨随之出水,在空中打转,发动机扯嗓急鸣,仿佛要将自己连根拔起。但小船丝毫没有减速,与堤线保持距离平行而驰,越过防波堤的末端时,船头猛地抬起,船身以船舵为支点,像条旗鱼似的几乎直立于海面之上。防波堤距他们一英里远,堤尾处闪着点点微光,仿佛萤火虫一般。小伙侧过身来。“低点儿,别露头,”他说,“有机枪。流弹可不长眼。”
“怎么办?”伯嘉德喊道,“我能干点啥?”
“真是条好汉!总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是吧?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伯嘉德屈身低伏,仰头望着小伙,神情如野兽般亢奋,“使机枪我能行!”
“不急,”小伙回喊道,“先让他们耍耍,体育比赛嘛,咱们是客,对吧?”他朝前望去,说:“船在那儿呢,瞧见没?”转眼间,小船已经驶入港口,再往前便是浅水区。一艘大货轮正停在航道上,船身中央涂着一面巨大的阿根廷国旗。“该各就各位了!”小伙低头冲伯嘉德喊。直到这时,罗尼才第一次开了口。内港的海面相对平静,小船高速冲刺,没有丝毫懈怠,罗尼始终目视前方,说话时也没有回头,只是稍稍歪了歪突出的下巴和紧咬在齿间的烟斗,动了动嘴角,吐出独独一个词儿:
“海狸。”
小伙原本俯身在他称之为 “开关 ”的装置上,可一听到 “海狸”二字,立马蹦了起来,脸上满是愤怒与错愕。伯嘉德也抬眼向前,只见罗尼举着胳膊,指向右侧:一艘轻型巡洋舰泊在一英里开外,格子桅杆清晰可见。伯嘉德正欲细看,巡洋舰的后炮塔就开火了。“啊,可恶!”小伙大嚷一声,“这球让你给进了!便宜你了,罗尼!现在我落后三局了!”虽然难掩激愤,但小伙没等牢骚发完就重新在开关上伏下身来,脸上的愠色荡然无存,目光中闪着警惕的光芒,神情谈不上严肃,仅仅是镇定——他静静地等待着。伯嘉德再次朝前看去,忽觉小船以船舵为轴打了个旋,随即以惊人的速度直直向那货轮冲去。罗尼一手控着方向盘,另一手悬在半空,高度与脑袋持平。
但伯嘉德觉得那只手似乎永远也不会落下了。他压低身子屈膝蹲着,屁股并不着地,眼睁睁地看着那面国旗越来越近,逐渐填满视野,犹如坐在影院里看见火车头突然从双轨间迎面驶来的镜头,强烈的压迫感袭来,伯嘉德虽然目光平静,却也不禁悚然。巡洋舰发射的炮弹又一次在身后爆炸,愈发靠近时,货轮的尾部也有人开始瞄准他们射击。小船腹背受敌,前后枪鸣弹啸,伯嘉德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
“好家伙,好家伙!”他大声呼喊,“我的天哪!”
突然,罗尼高举的手猛地劈下,小船再次以舵为轴急转半周。伯嘉德看见船头升起,扭向一边,他满以为船舷会撞上货轮,但小船最终毫发无损,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切线,安然脱身。伯嘉德期待着小船拐个大弯朝外海行进,好把货船远远抛在后头,可转念又想起那艘虎视眈眈的巡洋舰。他寻思着:“这下糟了,甩掉那货船以后,免不了得挨一顿侧舷炮了。”接着,他惦记起货轮和鱼雷,于是扭过头望向货轮,等着鱼雷爆炸,然而事与愿违,他惊恐不已地发现小船画了个圈又朝那货轮奔去了;就像在梦里似的,他眼看着自己冲向敌船,从船屁股底下钻过,绕到另一侧,贴着船身向前蹿,距离近得足以看清甲板上的一张张面孔。估计刚才没打中,所以他们打算追上那雷,捞起来重新来过。他痴人说梦般地想道。
直到小伙碰了碰他的肩膀,伯嘉德才意识到他就在自己身后。小伙的声音相当镇定:“那边罗尼的座位下面,有把小个头曲柄扳手,麻烦你拿一下给我 ——”
伯嘉德找到扳手,递往身后,恍惚中他想:麦克没准会以为他们这船上有部电话机呢。但伯嘉德并未立即回头去看小伙拿这扳手意欲何为 ——静静的恐惧中,他屏息凝神地望着罗尼的背影,望着他突出的下巴,望着那根僵直的、冷掉的烟斗,望着他驾驶着小船全速绕着货轮转,一圈又一圈,挨得那么近,连船壁上的铆钉想必都看得一清二楚。过了片刻,他向后看去,神情中透着激动与不安。他这才瞧明白扳手的用处,只见那小伙将它安在圆柱末端处侧下方的一个小绞盘上,正准备动手干活。小伙抬头瞅了一眼,看见伯嘉德急切的脸,便兴奋地喊道:“刚才没走成!”
“没走成?”伯嘉德回喊,“它没 ——那鱼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