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歌(第5/6页)

他似乎要不由自主地承认这个假设是公正的。但是他勉强地回答道:“这是你以为不会。”

“我但愿能够不这样想,”她回答说,“天知道!等我懂得了这样一条道理,我知道它必定是非常强有力和不可抗拒的。但是如果你今天、明天或昨天解除了婚约的话,难道我能相信你会选一个没有嫁妆[22]的女子吗——你这个人,在你同她亲密无间的时候,也是以财富来衡量一切的;再说,即使你暂时违反了你生平唯一的主导原则而选中了她,难道我不知道你事后一定会后悔莫及的吗?我知道的,所以我要跟你解约。为了对他——那个从前的你——的爱,我诚心诚意这样做。”

他正想说话,但是她把头转过去不看他,接下去说道:

“这件事也许会使你感到痛苦的——回想起过去的情分,我不免有半点这样的希望。只要经过一段极短的时间,你就会很高兴地把对这件事情的回忆,当作一场无利可图的梦而撇开,以为你能从这场梦里醒过来正是再好也没有的事。愿你在你所选择的生活里能够快乐!”

她离开了他,他们就此分手了。

“幽灵!”斯克掳奇叫道,“别再显现给我看了!领我回家去吧。你为什么喜欢折磨我啊?”

“再看一个过去的形象!”幽灵叫道。

“不要再看啦!”斯克掳奇喊道。“不要再看啦!我不愿意看。不要再显现什么给我看啦!”

但是这狠心的幽灵用两臂把他挟住,强迫他再看接着出现的事情。

他们这时到了另外一个场景中,那是一间不很大也不华丽的房间,但是充满了舒适的陈设。靠近那过冬用的炉火旁,坐着一位美丽的少女,和刚才的那一位非常相像,斯克掳奇起先还以为就是同一个人,直到后来才看清她现在已是一位秀丽的主妇了,正坐在她女儿的对面。这房间里真是声音嘈杂极了,因为小孩实在太多,斯克掳奇在心神不宁中,简直数也数不清;而且,不像那首诗[23]中的著名的牛群,他们不是四十个孩子行动起来如同一个,却是每一个孩子行动起来像四十个。结果是吵闹得令人难以置信,可是似乎没有一个人觉得讨厌;恰恰相反,她们母女俩畅快地大笑着,感到十分有趣;而女儿不久就参加到这些游戏里去,受到这帮小强盗毫不留情的骚扰。假使我能够成为他们中间的一个,要我付出任何代价我都肯!不过我决不会那么粗鲁,决不,决不!不管出我多大代价,我也不愿把那结成辫子的头发弄散,把它扯下来;还有那只珍贵的小靴子,上帝保佑我,我是无论如何不肯把它脱下来的。至于像他们这一群大胆的小把戏那样,量她的腰身闹着玩儿,这种事情我也决计做不出来;我该料想自己的手臂会遭到天罚,围着她的腰就此永远伸不直。然而我承认,我实在巴不得亲一亲她的嘴唇;想问她一句话,使她张开她的嘴来;想注视她那目光下垂的眼睛上的睫毛,而不致使她脸红;想解开她那波浪般卷曲的头发——这头发,即使得到一英寸,也是无价之宝的纪念品。总而言之,我极愿意享受到孩子们的最轻微的放纵自由,同时又像大人似的懂得这种自由的可贵。

但是这时候听见有人在敲门了,大家立刻都奔过去,她带着笑脸,穿着被扯乱的衣服,给拥在这一群脸儿通红的、吵吵嚷嚷的孩子中间,一直被推到门口去,刚好及时地迎接回家来的父亲。父亲背后跟随着一个捧着不少圣诞节玩具和礼物的人。接着是一片大嚷大闹,争先恐后地对这毫无防备的门房展开猛烈的攻击!拿椅子当作梯子,爬到他身上去,伸手到他口袋里去挖,把那些牛皮纸包从他手里抢夺过来,紧紧地抓住他的领结,搂住他的脖子,用拳头捶着他的背脊,以乐不可支的亲热劲儿踢他的腿!每个包裹打开时引起了一大阵惊奇和欣喜的喊叫声!接着有人骇人听闻地声称:那婴孩正要把一个玩具煎锅塞进嘴去,而且好像已经把一只胶在木头碟子上的假火鸡吞到肚里去了!后来发现这是一场虚惊,大家又是多么的快慰啊!那份欢欣、感激和狂喜呀!他们的行动都是言语所无法形容地相似。只要说这一句就够了:这些孩子们带着他们的欢乐情绪逐渐地离开了客厅,一步跨一级楼梯,一直走到屋子的最高层,上床去睡觉了,这一场喧闹才平静下来。

这时斯克掳奇比以前更用心地瞧着了,只见这一家的主人,把女儿拉过来亲热地偎在身上,然后跟她和她的母亲在自己的炉旁一起坐下来;斯克掳奇想到另一个这样的孩子,同样的俊秀和富有前途,满可能称他为父亲,并且成为他萧瑟的暮年中的一段春日的,这时候,他的眼睛不禁被泪水沾得十分模糊了。

“贝儿,”那丈夫回过头来,笑着对他的妻子说,“今天下午我看见了你的一个老朋友。”

“谁啊?”

“猜猜看!”

“我怎么猜得着?得了,我还会不知道?”她一口气接下去说,同他一样地笑着,“斯克掳奇先生。”

“正是斯克掳奇先生。我经过他办公室的窗外,因为窗子没有关上,而且里面又点着蜡烛,我不免看见了他。他的合伙人躺在床上快死了,我听人说;他独个儿坐在那里。孤零零地一个人在世上,我相信正是这样。”

“幽灵!”斯克掳奇声音哽咽地说,“把我从这地方带走吧。”

“我对你讲过,这些都是往事的影子,”幽灵说。“至于它们今天是这副本来面目,那你别责怪我!”

“把我带走吧!”斯克掳奇叫道,“我实在受不了啦!”

他转身面对着幽灵,只见它正在瞧着他,而它的那张脸,说也奇怪,竟是它刚才指点给他看的那些脸的片段拼凑起来的,他就跟它揪打起来。

“放开我!带我回去。不要再跟我作祟了!”

如果这能算是搏斗的话,那么,在这场搏斗中,他用足了气力,但那幽灵却显然一点都不抵抗,也丝毫不感到惊慌;斯克掳奇在搏斗中看见,那幽灵头上的光照得又高又亮;他迷迷糊糊地认为这幽灵对他的作祟是跟它的光有关系的,就抓住了那顶熄灯帽,出其不意地往下揿在它头上。

那幽灵在帽子下面瘫倒下去,这样,这顶熄灯帽就盖住了它的整个身体;但是尽管斯克掳奇用尽平生之力把帽子往下揿,却仍旧遮不住那道光[24],它从帽子下面放射出来,毫不间断地泻照在地上。

他感到筋疲力尽,瞌睡难当;而且还发现正在自己的卧室里。他把那顶帽子最后捏了一把,就松了手;人刚刚摇摇晃晃地倒在床上,就立刻陷入酣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