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女人(第7/8页)

峰子的手握着冰锥,却一动不动。

“是跟谁一起去了吧,一个人可爬不了那座山。”

“谷川岳啊。”

峰子的目光飘向了虚空。

“这么说来,她问过我能不能报出从上野到谷川的站名。”

峰子笑出声来,笑得很大声。

“你还真是失礼啊。知道我是谁,也不说声之前添麻烦了。我妻子跳进去救你手都受伤了。倒不是叫你知恩图报,我家可是受害者。不仅不道歉,听了我说的话,没反应,还放声大笑。”集太郎五天来的郁闷变成了激愤的语调。

“我觉得好笑才笑的。”放声大笑后,峰子说,“受害者是我,你家太太害了我。”

“现在,我太太正在爬谷川岳吧。”

“谷川岳可不是一座山,是个男人。”她灌下一口威士忌,脱口而出。

“男人?”

集太郎呆住了,峰子帮他又斟了一杯。

“是的,我喜欢的男人。”

“说什么傻话,幸子可没有那么聪明。她认死理,没魅力,只会存钱。”

集太郎越说越没底气。

“那个男人姓谷川吗?”

峰子又喝下一杯酒。

“不是名字。他来过我的房间,抱着我,报着站名:上野、尾久、赤羽、浦和、大宫,你家太太听到了。大白天把男人拉进屋里,我是不怎么样,在隔壁耳朵贴着墙偷听,你家太太也不比我差啊。而且,你家太太……”

峰子酒精上脑,刚说出“从男人那里”几个字,生生停住了。

“从男人那里怎么了?”

“根……根本接触不到男人。”

“不是有老公吗?”

“老公不算男人。”

峰子说完,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啊,文字接龙可真难。”集太郎看来并没有起疑。

“因为接触不到男人,所以才会心血来潮啊。”

集太郎正要开口,一个醉醺醺的客人进来。

要关门打烊了,峰子告诉客人。客人却醉醺醺地叫着,硬要进来。集太郎大声怒叫:“滚出去!”他握着玻璃杯的手抖个不停。峰子往他的杯子里续上酒,自己也续上。

“结婚……”

“七年了……”

“干我这行七年就能独当一面,结婚七年到保质期了。”

集太郎和峰子勾肩搭背,爬上公寓的楼梯。集太郎摇摇晃晃地拿出钥匙开门,峰子站在他身边,用手挡住钥匙孔,她用目光邀请集太郎去半开着门的自己房间。

“格局一样。”

“是啊,格局一样。”

她帮集太郎脱去衬衫,把他的手缠到自己身上。

“女人也都一样哦。”

集太郎被推倒在床上。

“怎么样,一样吧?”

集太郎的手在解裙子的纽扣。

“这种时候,总是听得到。”

峰子睁开眼睛,低声说。

“缝纫机的声音。墙那边,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听到这个声音,我就很放心,因为周围太静了。不过后来我渐渐有些恨这声音。我是别人太太哦,入籍了,有名有份。那声音好像在说,你是个什么东西,女人中见不得光的老鼠?就算有再多男人,不也只是在冥河边堆石头吗(6)?什么也不会留下来。踩缝纫机,做零工缝女罩衫,还会有家庭留下来哦。”

“你是在报仇吗?”

“是,报仇。”

峰子被紧抱的身体忽然失去了依靠,集太郎站起身来。

“有缝纫机的声音?”

“幻听吧,什么声音都没有。回来了的话,灯会亮着。”

集太郎的手又抱上来,这次有些心不在焉。峰子自己跳下床,把地板上的衬衫递给他。

“还是没胆啊。”

集太郎默默扣上纽扣。

“不对,回家更需要勇气。”

“我也更愿意这么想。”

也许是过于循规蹈矩,集太郎认真地系好了领带。

“这就是婚姻。”

他自嘲地笑了。

“结婚了就没有自由。”

峰子也跟着他笑了,话语有点颤抖。

“不过,很棒啊,真可惜。”

峰子的眼睛里有东西在闪光。

打开门,她送他出去:

“晚安。”

“晚安。”

隔壁的门开了,又传来关门的声音。

不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公寓挂出了日丸旗。

幸子提着行李箱回来了。她站在公寓楼梯底下,整理了一下呼吸,一口气爬上楼梯。熟悉的楼梯不知为何比平时更高、更陡,不爬上去就回不了家。

集太郎打地铺睡着,枕边的啤酒空瓶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

幸子用明快的声音大声喊:“我回来了!”

集太郎闭着眼睛,并不答话。

幸子又叫了一声,使尽全身力气,比刚才的声音更阳光,更大声。

“我回来了!”

“回来了。”

集太郎回答道,仍旧闭着眼睛。

“谷川怎么样?”

“我,其实并不是去爬谷川岳了。”

“别说了!”

集太郎接着柔声补充道,“别说了。”

“其实我也去过山脚了。”

“山脚……”

“有人告诉我,比起爬山,回家更需要勇气。”

“谁?”

集太郎睁开眼。

集太郎粘着眼屎的无精打采的脸,在幸子眼里十分令人怀念。

“这些话,留到七八十岁再说吧。”

“嗯。”

幸子吞下了这个巨大的谜团。

“以后,我要踏踏实实的。”

“好好干。”

集太郎站起身,往幸子丰满的屁股上“啪”地打了一记。幸子转过身,两手捂住脸哭了起来。

“你对着谁哭呢?”

幸子扑到集太郎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发出声音大哭起来。

峰子三天后就搬走了。她还留下两个月的租金没交,借幸子的煤气费和清洁费也没还,等于是连夜逃走了。门前留下威士忌和可乐空瓶,还有旧报纸,房间里就留下光秃秃的双人床,其他痕迹都一夜之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梅雨过后,幸子抱着大包裹像往常一样坐上晃悠悠的巴士。包裹里面,是零工的材料。领子、袖子、身体——裁得七零八落的女人身体的各部分,她要把这些缝起来,做成一件衣服。

主妇时泽幸子回归已经一个月了。当时的伤口,除了幸子谁也不知道。她比以前更细心地准备饭菜,踩着缝纫机。巴士在信号灯前停下,幸子眼睛往下一瞟,不由得叫出声来。车窗下,抓着骑摩托车男子腰的,正是欢笑着的峰子。

幸子像是遇见了久别重逢的故人,她想跟峰子打招呼,想跟她说些什么。这时,绿灯亮了,两辆车迅速拉开了距离,越来越远。


(1) 麻将用语中的“三味线”是使诈的意思。

(2) 日本人通常用大拇指代表男人,用小拇指代表女人,开玩笑的时候,做这样的手势表示有男人,或有情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