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奇一家人(第7/12页)
克莱芒八世这一夜尽了他法官的职责,最后下令:被告押回监狱,严格隔离。处理的情形给了罗马很大希望。在全部案件里,大家关心的只是白阿特丽丝。她爱圭拉大人是事实,但是从来没有违犯最严的道德的规则,所以,就真正的公道来看,不能拿一个大坏蛋的罪行算到她的账上。因为她使用自卫的权利就惩罚她,万一她同意了他,又当如何?一个这样可爱、这样值得怜悯,而已经这样不幸的孩子,人类的公道应当增加她的苦难吗?在她十六岁以前,生活黯淡,形形色色的不幸已经堆在她面前了,难道最后她没有权利过几天不怎么可怕的日子?每一个人在罗马似乎掮起为她辩护的责任。弗朗索瓦·秦奇要是头一回试图无礼,她把他刺死的话,岂不宽恕她了吗?
教皇克莱芒八世是仁厚、慈悲的。他曾经一时兴起,打断律师们的辩护,我们开始希望他能起一点疚心,宽恕了以暴力抗拒暴力的女孩子。说实话,她不是在初次无礼,而是在再度试图无礼的时候,才使用暴力的。就在全罗马焦忧急虑的时候,教皇接到贡斯当斯·桑塔·克洛切侯爵夫人暴死的新闻。这六十六岁的贵妇人,被儿子保罗·桑塔·克洛切拿刺刀扎死了,因为她不答应他继承她的全部财产。报告上又讲:桑塔·克洛切逃走了,官方没有逮捕到他的希望。教皇想起前不久马西米兄弟相杀的事了。暗杀近亲的案件接二连三地来,圣上难过了,认为他没有权利宽恕。接到关于桑塔·克洛切的不幸的报告的时候,教皇正在蒙泰·卡法洛府。这是九月六日,为的是这里更邻近圣马利亚·代·安吉教堂;第二天早晨,他必须在教堂封一位德意志红衣主教做教区主教。
星期五,二十二点钟(黄昏四点钟),他传见罗马总督费朗特·塔韦尔纳,对他说了这些话:
“秦奇的事我交你办,为的是,你用心尽快把案子结了。”
命令很使总督感动,他回到府里,马上公布死罪判决书,召集会议,考虑执刑方式。
一五九九年九月十一日,星期六早晨,罗马第一流贵人们、“安慰者”善会的会员们,来到了两座监狱:囚禁白阿特丽丝和她继母的萨外拉法庭监狱和囚禁雅克与白尔纳尔·秦奇的陶尔第闹纳监狱。从星期五到星期六,整个这一夜,得到消息的罗马贵人们不干别的事了,只从蒙泰·卡法洛府往主要红衣主教的公馆跑动,希望至少争到妇女在监狱内部处决,不在玷辱声名的断头台上,同时希望圣上开恩,赦免了年轻的白尔纳尔·秦奇:他不到十五岁,没有可能参与任何机密。在这不幸的夜晚,高贵的红衣主教斯佛尔萨特别显得热心,可是,尽管他是有权有势的爵爷,仍然什么也没有能争到。桑塔·克洛切的罪行是一种无意义的罪行,犯罪为了弄钱,而白阿特丽丝犯罪,是为了救护荣誉。
就在最得势的红衣主教们奔波没有用的时候,我们的大法学家法里纳奇不顾一切,大着胆子去见教皇。这惊人的人物来到圣上面前,啰唆过来啰唆过去,用计谋打动了他的良心,终于把白尔纳尔·秦奇的性命抢救下来。
教皇放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是早晨四点钟(九月十一日星期六)。人在圣·安吉桥的广场,整夜工作,为这残忍的悲剧做准备。但是,死罪判决书必需的种种副本,只能在早晨五点钟完成,所以直到六点钟,官方才可能向这些可怜的不幸的人们宣布这重大的消息。他们这时候还安安静静在睡觉。
年轻女孩子起初连穿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不断尖声哭喊,疯了一样,陷入了最可怕的绝望。她嚷嚷着:
“这怎么可以,啊!上帝!我该当这样冷不防就死掉吗?”
相反,卢克雷切·佩特罗尼只说了一些很合适的话;她先跪下来祷告,随后安安静静,劝女儿和她一同到小教堂去:两个人全应当到那边为自己准备从生到死的伟大旅程。
这句话使白阿特丽丝恢复了平静。自从继母给她找回这颗高贵的灵魂以来,原先她有多少疯狂、兴奋,如今她有多少懂事、明理。从这时起,她成了全罗马敬仰的一面坚毅的镜子。
她要求来一个公证人帮她立遗嘱,官方应允她了。她留下话:把她的尸首埋到圣彼得在蒙托里奥的教堂;她留三十万法郎给斯蒂马太(圣·方济各的斯蒂克马特的女修士们);这笔钱必须送给五十个贫苦女孩子做嫁妆。这种做法感动了卢克雷切夫人,她也立遗嘱,吩咐把她的尸首埋到圣乔治教堂;她布施五十万法郎给这教堂,还做了一些别的善事。
八点钟,她们忏悔、听弥撒、领圣体。但是,在听弥撒之前,白阿特丽丝小姐觉得她们穿着富丽的衣服,当着所有人,在断头台上出现不合适。她订做了两件袍子,一件为她,另一件为她母亲。袍子做得和女修士的袍子一样,胸脯同肩膀没有装饰,只打褶子,宽袖子。继母的袍子是黑布料子;年轻女孩子的袍子是蓝绸子,有一根系腰的粗绳子。
袍子送来了,跪着的白阿特丽丝小姐站起来,对卢克雷切夫人道:
“我的母亲,我们受难的时辰近了,我们该做准备,换上这些衣服了,让我们最后一回彼此帮忙穿衣服吧。”
在圣·安吉桥的广场,搭了一座大断头台,上面放了一架塞普同一把马纳雅(一种砍头的快刀)。十三点钟(早晨八点钟),慈悲会把它的大十字架扛到监狱门口。贾科莫·秦奇第一个走出监狱;他先在门限虔心虔意地跪下来,做祷告,吻着十字架的神圣伤口。他后面是他的小兄弟白尔纳尔·秦奇,也是手捆着,眼前放着一块小板子。看的人多极了,一个悔罪者站在旗子旁边,举着一个点着的火把,想不到一家窗户掉下一只瓶子,险些落在头上,引起了一片骚乱。
人人望着两兄弟,忽然就见罗马的贵族检察官走向前来,说:
“白尔纳尔贵人,救主开恩赦免你了;你伴着你的亲人,为他们祷告上帝吧。”
马上他的两个“安慰者”就取下他眼前的小板子。刽子手让贾科莫·秦奇上车,脱掉他的上衣,好拿钳子烙他。刽子手来到白尔纳尔前面,验明赦书的签字,松了他的绑,解开他的手铐;因为他应当受烙刑,没有穿上衣,刽子手就拿有金肩章的富丽的呢披风裹住他。(有人说,那件呢披风就是白阿特丽丝在佩特雷拉城堡下手之后,送给马尔齐奥的。)街上、窗口和房顶的许多人群忽然感动了;大家听见一片隐约、深沉的响声,人们开始在说这小孩子得到赦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