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7页)
“你得明白,”我说,“我不是想说你表姐玛德琳的坏话,不过一想到要和她喜结连理,共同踏入婚姻的神圣殿堂,我就打战。这当然不是她不好。对世界上许多许多高贵的女性我都抱有同样的想法。有些女性值得尊重、爱慕、敬仰,但只能远观。要是有任何迹象表明她们要靠近过来,我一定操起酒壶誓死抵抗。你表姐就属于这一类的。她很迷人,对奥古斯都·粉克-诺透来说是理想的伴侣,但对伯特伦来说是大麻烦。”
她认真听着。“我懂了,是,想必玛德琳算是个鬼见愁。”
“鬼见愁这个词呢我自己是尽量避免的,我认为君子要懂得分寸。不过既然你提起了,我承认,这基本概括了事实。”
“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曲折。怪不得你想得到那个小本子。”
“不错。”
“嗯,这倒是给我打开了一条新思路。”
她又浮现出那做梦般的严肃样,还若有所思地用脚摩挲巴塞洛缪的后背。
“行了,”看她这么磨蹭,我责怪道,“快拿来。”
“等一会儿。我得在脑子里先理一理思路。知道吗,伯弟,我真该把那个小本子交给沃特金舅舅。”
“什么?”
“不然我良心不安啊。毕竟我欠他这么多,多年来,他待我一直像父亲一样。应该叫他知道果丝对他的真实想法,是不是?我是说,这对老人家太残忍了点,他当准女婿是个无辜无害的水螈专家那样宝贝,哪想到自己窝藏了一条毒蛇,整天说他喝汤的坏话。不过呢,既然你这么贴心,要帮我和哈罗德去偷走奶牛盅,我大概也只好破例一次。”
咱们伍斯特向来机敏。我想总不出几分钟吧,我就听出她话中有话。我看穿了她的目的,不禁浑身一颤。
她这是在开价钱。换句话说,早饭时刚被姑妈勒索,这还不到晚饭,我又被女性密友给勒索了。行情不错嘛,就算是在这个世风日下的战后世界。
“史呆!”我大叫一声。
“叫史呆有什么用。要么你乖乖地做好分内事,要么沃特金舅舅在早上吃鸡蛋喝咖啡的工夫就有生动的小品文读啦。好好想想吧,伯弟。”
她把巴塞洛缪拽起来,不疾不徐地回屋去了。最后她回首留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如同刀子一样把我穿透了。
我瘫在墙上。我就这么呆呆地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还挺久的。有翅膀的夜间生物撞到我身上,但我几乎未加理会。突然,我耷拉的脑袋上方约一米处传来一个声音,我这才摆脱人事不省的状态。
“晚上好,伍斯特。”只听这声音说。
我抬头一看,眼前这个峭壁般的巨大身影原来是罗德里克·斯波德。
想必大独裁者们也有和蔼可亲的时候,他们总会架起腿来和兄弟们放松放松吧。不过很明显,就算罗德里克·斯波德有阳光的一面,他此刻来,也决没有想展示的意思。他态度粗暴,让人感受不到一点亲昵劲儿。
“我有话跟你说,伍斯特。”
“哦,是啊?”
“我刚才跟沃特金·巴塞特爵士聊天,他把奶牛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我了。”
“哦,是啊?”
“你来的目的我们都清楚。”
“哦,是啊?”
“别老是‘哦,是啊’,你这只可怜虫,听我说。”
大多数人都会反感他这副语气。其实我也不例外。不过大家都明白,要是有人管你叫可怜虫,对于有些人呢,你可以立刻奋起批驳,有些就不太可行。
“哦,是啊,”他自己倒能说,讨厌,“你来的目的我们心知肚明。是你叔叔叫你来偷走奶牛盅的,你不用忙着否认,我下午就逮到你把这东西握在手里。现在我们知道你姑妈也要来。真是秃鹰汇聚,哼!”
他顿了一顿,然后又说了一遍“秃鹰汇聚”,貌似很欣赏这句措辞。我倒是没看出好在哪里。
“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伍斯特,可有人盯着你呢,而且盯得牢牢的。要是你偷奶牛盅被逮到,我保证,你一定会进监狱。你不要抱着侥幸心理,以为沃特金爵士会怕什么丑闻。他会恪守公民和治安法官的义务。”
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按在我肩膀上。记忆中没有什么经历比这更不好受了。吉夫斯也许会说这在于“动作的象征意义”,但除此以外,被斯波德捏一下,不下于被马啃了一口。
“你是不是要说‘哦,是啊’?”他问。
“哦,不是啊。”我向他保证。
“那就好。好了,你一定暗暗想自己不会被逮到。你以为,你跟你亲爱的姑妈两个人联手,能狡猾地偷走奶牛盅,又不被察觉。不过你别高兴,伍斯特。要是这东西消失了,不管你和你的女同伙怎么诡计多端,不留一点痕迹,反正我知道这东西在哪儿,我会立刻把你揍成一摊果冻。一摊果冻,”他反复品味这句话,仿佛在品尝陈年佳酿,“懂了没有?”
“啊,懂。”
“你真的都明白了?”
“啊,真的。”
“那就好。”
一个模糊的身影向凉台走来。他见状立刻换了一副叫人肉麻的亲切口吻。
“夜色真好啊,是不是?这个季节里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好了,我不耽误你了,你肯定想进屋换衣服吃晚饭了。打黑领结就行,咱们这儿很随意的。什么事?”
最后这句是对着那模糊的身影说的。一声熟悉的轻咳透露出来者的身份。
“先生,我来找伍斯特少爷。特拉弗斯夫人叫我带话过来。她向少爷致意,并希望我转达她此刻在‘蓝厅’,若少爷能尽快抽出时间前去会面,她将不胜愉快。夫人有一件要紧事希望与少爷商议。”
我听到黑暗中斯波德“哼”了一声。
“特拉弗斯夫人已经到了?”
“是,先生。”
“并且有一件要紧事希望与伍斯特先生商议?”
“是,先生。”
“哼。”斯波德说完,尖厉地干笑一声就闪人了。
我站起身。
“吉夫斯,”我说,“准备给我出谋划策。情节更加扑朔迷离了。”
[1] sang-froid [法] :冷静。
[2] élan; espièglerie [法] :活力,顽皮。
[3]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第33,“多少次我曾看见灿烂的朝阳/用他那至尊的眼媚悦着山顶”,梁宗岱译,略有改动。
[4] 英国国教中,需在婚前三个星期天连续在教堂等处公开预告婚讯;对未达法定年龄者,若父母或监护人对结婚公告提出异议则不得结婚。
[5] 拉丁语,意为争议点。
[6] 乔治·杰弗里斯(George Jeffreys, 1645—1689),绰号“绞刑法官”(The Hanging Judge),以严格残忍著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