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大都会情调(第5/6页)
炳哥(画外音,在椽子间回响):说呀!
孩子(扭捏状):我不想说。
炳哥(提高声音):快说,臭小子,当心我剥了你的皮!
看来这孩子脑筋一转,意识到炳哥的确能抓住他,因此妥协为上,且不管后果如何。他又磨磨蹭蹭地走回到舞台中央,双眼一闭,发疯似的咯咯直笑,口中说道:“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我有请特里西德乡绅老爷为我们表演副歌!”
知道吗,虽然我待炳哥一贯宽大为怀,但有时却忍不住想,或许疗养院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地方。这可怜虫估计把这当作整晚的亮点来着。我分析,他以为乡绅会乐呵呵地站起身,敞开喉咙高歌一曲,气氛一片欢乐祥和。但事实是特里西德——知道吗,我一点也不怪他——坐着没动,脸色越来越紫。中下层阶级静得吓人,只等着天塌下来。观众里面对此表示欢迎的似乎只有刺头儿们,他们起劲地欢呼。对他们来说,这真是天上掉馅饼。
就在此刻,灯光第二次熄灭了。
几分钟后,灯又亮了,光亮下只见乡绅铁青着脸大步退场,后面跟着一家老少。弹钢琴的伯吉斯小姐脸色苍白面无表情,那个助理牧师凝视着她,表情很奇妙,好像是说纵然一切令人发指,他却看到一线希望。
演出再次继续。先是一大段《儿童剧》对白,然后钢琴奏响了橙子姑娘那首歌的前奏,也就是“宫殿”那出剧里一炮而红的曲目。我猜这该是炳哥第一幕的收尾了。全套班底都聚在台上,幕布一角还有一只手在那儿攥着,只等时机一到就手动落幕。看着的确是一幕终了的样子。很快我就发觉,还不止如此。这就是大结局了。
大家都知道“宫殿”那首橙子歌吧?是这么唱的:
噢,你什么什么橙子吗?
我什么的橙子,
我什么的橙子;
噢,你什么什么我忘了,
什么什么啦啦啦啦:
噢——
反正差不多吧。歌词风趣,调子也朗朗上口,不过最关键的还在于舞台动作:橙子姑娘们从篮子里拣出一只只橙子,轻轻地抛向观众。不知道各位有没有注意过,反正每次台上一往下面扔东西,观众就给逗得不亦乐乎。每次我去“宫殿”看演出,一演到这段,看官们简直乐疯了。
当然,“宫殿”用的道具橙子是用橘色毛线缠的,橙子姑娘也没有乱扔一气,而是悠着劲儿丢到前两排而已。我很快发觉,今天晚上安排的动作可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只见一大块烂果皮啊果肉啊什么的“嗖”的一声从我耳边飞过,在后墙上炸开了花。又有一只“啪叽”一声砸中了第三排某位要人的脖子。接着又飞来第三只,正中我的鼻梁。一瞬间,剧情于我突然变得索然无味了。
等我抹干净面孔,也不再冒眼泪了,这才发现,这场晚间娱乐演出有点贝尔法斯特狂欢夜的意味。空气里尖叫和水果混成一片,炳哥在小演员中间跑来跑去,发了疯似的,这帮小孩因此乐开了花。估计他们也知道好景不长的道理,因此更加用心地及时行乐。刺头儿们捡起没摔烂的橙子,开始跟台上对扔,观众夹在中间,背腹受敌。总体观之,情势一团混乱,眼看要进入白热化状态,这时灯光第三次熄灭了。
我琢磨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于是拔腿悄声向门口移动。才刚出了门,观众就如潮水般涌出来。他们三三两两地在我身边涌动,群众意见如此统一,这种情况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无论男女老少都在声讨可怜的炳哥,一股思潮迅速滋长并愈演愈烈,最后大家一致同意,最好的策略就是等炳哥现身一举拿下,请他到村池塘里扑腾几圈。
鉴于积极分子数目之众、决心之坚定,我认为,为了兄弟,只有挺身而出,从后门进去跟炳哥通风报信,叫他竖起衣领,偷偷借着侧门溜走。进去以后,我看见炳哥正坐在舞台侧面的箱子上挥汗如雨,多多少少像是凶杀案现场。只见他头发根根直竖,耳朵却耷拉着,想来只差一句责备的话就要号啕大哭。
“伯弟。”他看见我来了,哑着嗓子说,“是那个万恶的施特格斯!我趁那帮孩子逃窜之前揪住了一个,他全招了。施特格斯把毛线球换成了真的橙子——要知道我可是废了无数心血和将近一镑银子特殊准备的呀!哼,我要去把他大卸八块,反正我也是闲着。”
我很不忍心打破他的美梦,但情况紧急呀。
“老天爷,老兄。”我说,“你现在哪有工夫搞这些闲情逸致。还不快撤,抓紧时间!”
“伯弟。”炳哥干巴巴地说,“她刚走没多久。她说一切都是我的错,她以后再也不会跟我说话了。她说之前就觉得我是个没心没肺的捣蛋鬼,这下她全明白了。她说——唉,总之,她狠狠骂了我一顿。”
“这你以后再担心吧。”我说。这个可怜的笨蛋,叫他清醒过来似乎是不可能的。“你知不知道,特维有两百多位一等一的壮汉正在门口守着你,打算把你丢进池塘?”
“不!”
“千真万确!”
一瞬间,这可怜虫好像崩溃了,但只是一瞬间而已。炳哥向来有点英国斗牛犬的品格。只见他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的醉人的微笑。
“没事。”他说,“我从地窖溜到后院,翻墙出去。他们想吓我,没门儿!”
不出一个星期,这天吉夫斯照例给我端来早茶,并礼貌地示意我放下《晨报》体育版,将婚讯专栏的一条订婚公告指给我看。
公告很简短,只说斯图里奇伯爵阁下之三公子休伯特·温纳姆牧师阁下与汉普郡威德里庄园已故马修·伯吉斯之独生女玛丽订下婚约并将择日完婚。
“当然。”我扫了一眼说,“预料中的事,吉夫斯。”
“是,少爷。”
“经过那天晚上的事,她永远不会原谅炳哥。”
“不错,少爷。”
“不过,”我啜饮了一口芳香扑鼻热气缭绕的饮品,“炳哥很快就能恢复过来。他这种经历也不下一百一十一次了。我不放心的倒是你。”
“我,少爷?”
“嘿,该死,难道你忘了,你为了促成炳哥的好事费尽了心力,可惜白辛苦一场?”
“并非白辛苦,少爷。”
“嗯?”
“的确,我为撮合利透先生和伯吉斯小姐所做的努力没有取得成果,但现在回想起来,倒也有一丝欣慰。”
“你是说因为你尽力了?”
“并非如此,少爷,当然,想到此我也的确大感宽慰。我指的是这件事带来的经济报偿。”
“经济报偿?什么意思?”
“少爷,我得知施特格斯的计划以后,便和布鲁克菲尔德共同出资,从‘牛马’酒馆的店主手中买下了庄家账簿。这次投资利润相当丰厚。少爷,早饭即刻便好,是腰子烤面包片佐蘑菇。只等少爷按铃,我便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