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7/11页)
最后,轮到了王太子殿下接见公爵夫人。王太子比他父亲身材还要高,但是比他母亲还要腼腆。他十六岁,对矿物学很有研究。一见公爵夫人进来,他的脸就涨得通红,窘到始终没有想出一句话来跟这位美丽的夫人说。他长得很英俊,总是拿着个锤子在树林里消磨光阴。公爵夫人站起身来结束这次沉默的晋见的时候,王太子忽然叫道:
“我的天!您长得多美啊,夫人!”受接见的夫人倒也并没有觉得这句话太粗俗。
巴尔比侯爵夫人是位二十五岁的少妇,在桑塞维利纳公爵夫人来到帕尔马以前两三年,她还可以算是意大利美的一个最完善的典型。现在,她那举世无双的美丽的眼睛和绝顶迷人的媚态依然如昔,但是凑近一看,她的皮肤上却布满无数细小的皱纹,使得侯爵夫人就像个年轻的老太婆了。隔着一段距离,譬如她在戏院的包厢里,看起来还是个美人儿;楼下池座里的观众还会认为亲王很有眼力呢。亲王每天都在巴尔比侯爵夫人家里消磨晚上的时间,不过常常是一语不发。看见亲王烦闷无聊,这个可怜的女人愁得骨瘦如柴。她自以为机灵过人,经常带着诡诈的笑容。她长着一口天下最美的牙齿,不论何时何地,也不管适当不适当,她总是想用狡猾的微笑来叫人觉出她言外有意。莫斯卡伯爵说,正是这样接连不断的微笑,加上她内心里却在打呵欠,才使得她生出那么多的皱纹。巴尔比什么事情都要沾点光,哪怕公家买一千法郎的东西,侯爵夫人也会从中得到一份纪念品(这是帕尔马的委婉说法)。传说她在英国有六百万法郎的存款,不过她的家产的的确确是新近攒起来的,实际上还不到一百五十万法郎。莫斯卡伯爵当财政大臣,就是为的使她无法向他耍手段,为的使她依赖他。侯爵夫人贪财吝啬,利欲熏心,实际上她只是怕穷。“我将来会落到死在草荐上的地步的。”她有时候跟亲王这么说,亲王听了很生气。公爵夫人注意到,巴尔比夫人府邸的前厅虽然金碧辉煌,但仅仅在一张珍贵的大理石桌上点着一支淌着油的蜡烛。客厅的门也被听差的手摸得发了黑。
“她接待我的样子,”公爵夫人对她的情人说,“就像是等着我赏她五十法郎似的。”
公爵夫人一直很顺利,可是在大名鼎鼎的拉维尔西侯爵夫人接待她的时候,却碰上了一点波折。侯爵夫人是宫廷里最狡黠的女人,一个无比出色的阴谋家,莫斯卡的敌对党派的领导人。侯爵夫人一心想把伯爵推翻,近几个月来更是如此,因为她是桑塞维利纳公爵的侄女,她怕新公爵夫人的魅力会影响她继承公爵的财产。“这个拉维尔西可是个小看不得的女人,”伯爵对他的情人说,“我看她什么都干得出来。我跟我妻子分居,就完全是因为她非要跟拉维尔西的一个朋友,本提沃利奥骑士相好不可。”这位侯爵夫人身材高大,头发漆黑,外表像个男人,引人注意的是她从一清早就戴着的钻石和搽在脸上的胭脂。她事先就宣称要与公爵夫人为敌,在家里接待公爵夫人的时候,一心一意要向她开火。从桑塞维利纳公爵由***写来的信里,可以看出他对他那大使的差事,尤其是对他有希望得到大绶带这一点,感到万分高兴,以至于他的亲属们都担心他会把一部分财产遗留给他的妻子,他已经陆续给她送了数不清的小礼物。别看拉维尔西长得奇丑,她的情夫巴尔第伯爵却是宫廷里最漂亮的男人,一般说来,不管什么事只要她去办,都可以成功。
公爵夫人把家里布置得富丽堂皇。桑塞维利纳府一向就是帕尔马城内最漂亮的府邸之一,而公爵为了庆祝自己荣任大使和将要得到大绶带,又花了大笔大笔的钱来整修装饰;公爵夫人亲自安排工程。
伯爵猜得不错,在公爵夫人晋见后没有几天,小克莱莉娅·康梯就来到宫廷里;她当上了议事修女。这种恩宠可能被认为是对伯爵威信的一个打击;为了招架抵挡,公爵夫人借口府里的花园落成,举行了一次宴会。她称克莱莉娅为科摩湖的小朋友,而且以她平素的那种可亲的风度让克莱莉娅当了晚会上的皇后。小克莱莉娅姓名的头一个字母看起来好像是偶然地出现在几幅主要的透明画上。她虽说有点儿沉郁,可是谈起湖边那件小小的风波和她热诚的感激心情时,态度很讨人喜欢。据说她信教十分虔诚,而且非常喜爱孤独。“我敢打赌,”伯爵说,“她相当聪明,一定会为她的父亲感到害臊。”公爵夫人和这个女孩子交了朋友,觉着对她有了好感。公爵夫人不愿意显得嫉妒,每逢举办娱乐性集会,都要把她邀请在内;归根一句话,她抱定宗旨要减轻别人对伯爵的种种仇恨。
一切都在朝着公爵夫人微笑。这种经常都在担心有暴风雨来临的宫廷生活,使她感到有趣;对她说来,生活似乎又重新开始了。她一往情深地爱着伯爵,而伯爵呢,简直是快乐得真的要发疯了。由于这种愉快的处境,他对那些仅仅与他的雄心有关的事情变得十分冷静。因此,公爵夫人才来了两个月,他就得到首相的任命书以及与亲王本人享有的相差无几的种种荣誉。伯爵能够完全左右他主子的意见,有一件在帕尔马人人感到吃惊的事可以为证。
在城东南十分钟路程的地方,矗立着那座整个意大利境内无人不知的大名鼎鼎的要塞。要塞的塔楼高达一百八十尺,很远就可以望见。塔楼是在十六世纪初叶,由教皇保罗三世的后代法尔耐斯家族按照罗马的阿德里亚努斯陵墓的式样建造的,塔身非常宽阔,因而在塔顶的平台上还能建造一座要塞司令的官邸和一所名叫法尔耐斯塔的新监狱。这所监狱是专为腊努斯-艾尔耐斯特二世的那个做了继母的心上人的长子建造的,当地公认其建筑式样美丽而又奇特。公爵夫人好奇心重,很想去看看。她去参观的那天,帕尔马热得叫人喘不过气来,可是在那个高塔上,她却觉得凉风习习,高兴得在上面待了好几个钟头。大家忙着给她打开了法尔耐斯塔上的所有房间。
在大塔楼的平台上,公爵夫人遇见一个可怜的自由党囚犯,正在那里散步,他每隔三天才能享受一次半小时的散步。她还没有具备在专制宫廷上所必须有的谨慎心,回到帕尔马以后,她就大谈这个曾经把全部经历告诉了她的人。拉维尔西侯爵夫人的党羽抓住公爵夫人的这些话,大事宣扬,满心指望亲王听了会生气。事实上,艾尔耐斯特四世就经常说,必须打击臣民的想象力。“永远是个了不起的字眼,”他说,“它在意大利比在别处更可怕。”因此,他平生没有赦免过一个犯人。在公爵夫人参观要塞一个星期以后,她收到一份由亲王和首相签署的减刑书,犯人的姓名一项却空着。由她填上姓名的那个犯人应予发还财产,并准予到美洲去度余生。公爵夫人就把和她谈过话的那个犯人的名字填上。不幸的是,这是个行为近于无赖的软骨头;判处大名鼎鼎的费朗特·帕拉死刑,就是根据他的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