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8/11页)

这次前所未有的恩典使桑塞维利纳夫人的地位达到了顶点。莫斯卡伯爵快乐得发了疯。这是他一生中的一段得意时期,对于法布利斯的命运也起着决定性的影响。法布利斯一直在诺瓦腊附近的罗玛尼阿诺住着,按照他受到的指示忏悔,打猎,什么也不读,还向一位贵妇求爱。公爵夫人对这最后一项条件始终有点反感。另外还有一个对伯爵不利的迹象,就是公爵夫人不管在什么事上都对他十分坦白,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可是一旦跟他谈起法布利斯,却总要先斟酌一番才开口。

“只要您愿意,”伯爵有一天对她说,“我就可以给科摩湖边您那位可爱的哥哥写封信,我和***的几个朋友稍微花点力气,就能迫使台尔·唐戈侯爵去给您心爱的法布利斯申请赦免。如果法布利斯确实比那些骑着英国马在米兰街上溜达的年轻人高出一筹,我自然不会怀疑这一点的,那么,他已经十八岁,什么也不干,而且将来也不干什么,这算是什么生活呀!要是老天让他有一种真正的爱好,不管是哪一方面的,哪怕是钓鱼吧,我也会尊重它;可是,在他得到赦免以后,他在米兰又能干什么呢?他会一会儿骑骑从英国买来的马,一会儿又闲得难受,只好到他的情妇家里去,而他爱那个情妇还远不及爱他的马……不过,只要您吩咐一声,我就尽力让您侄子去过这种生活。”

“我愿意他当个军官。”公爵夫人说。

“一个年轻人,第一,容易受热情支配,第二,曾经对拿破仑表现过热情,甚至跑到滑铁卢去投奔他,您能劝一位君主委派他一个说不定哪天会有某种重要性的差事吗?您想一想,如果拿破仑在滑铁卢打了胜仗,那我们大家会是怎么个情况啊!不错,绝对不会再有自由党人好害怕了,可是那些出自古老家族的君主呢,却只有娶他的元帅们的女儿,方能保住自己的统治地位。所以,对法布利斯来说,干军人这一行就等于是松鼠待在转笼里:忙个不停,却不能前进一步。他会痛苦地看到所有那些忠心的平民超过他。现在,也许在今后五十年内,只要我们还有所恐惧,而宗教又还没有重新建立起来,一个年轻人最主要的品质就应该是不容易感情冲动和没有头脑。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不过您听了一定会激烈反对的,而且这个办法还会给我带来数不清的,不是一天两天的麻烦。我想为您办的是件傻事。但是,如果您说得出来,您就说说看,为了博得您的一笑,又有什么傻事我干不出来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公爵夫人说。

“您听着!您家里有三个人当过我们帕尔马的大主教:一六……年的那位写过书的阿斯卡涅·台尔·唐戈,一六九九年的法布利斯,一七四年的另外一位阿斯卡涅。法布利斯要是愿意担任高级圣职,以高尚的德行出人头地,我可以让他先在什么地方做主教,再到这里来做大主教,只要我的权势一直能够维持下去,就一定可以办到。真正困难的是,实现这个美妙的计划需要好几年时间,我能当这么久的首相吗?亲王也许会死掉,也许会不知好歹地把我免职。然而,归根到底,只有用这么一个办法,我才能为法布利斯出点力,而又能对得起您。”

他们讨论了很久,公爵夫人对这个主意十分反感。

“您再说说看,”她对伯爵说,“为什么法布利斯不可能有任何其他的前途。”伯爵把道理说了一遍。“您还在留恋漂亮的军服呢,”他又说,“不过在那方面我是无能为力的。”

公爵夫人要求考虑一个月。一个月以后,她叹了口气,同意了那位大臣的明智的意见。“要么就在哪个大城市里神气活现地骑英国马,”伯爵又说了一遍,“要么就干一行适合他身份的行当。我看不出折中的办法。不幸的是,一个贵族不能当医生,也不能当律师,而当前这个世纪是律师的时代。

“您千万可别忘了,夫人,”伯爵又说,“您能让您的侄子在米兰街上,享受像他这样年纪的、被认为最幸运的那些年轻人的命运。他得到赦免以后,您可以给他一万五、两万或是三万法郎,这在您是无所谓的,您和我谁也没想把钱攒起来。”

公爵夫人对荣誉看得很重,她不愿意法布利斯做个只会花钱的浪子,所以又回到她情人的那个计划上来。

“请您注意,”伯爵对她说,“我并不打算要法布利斯做您常常看到的那种模范教士。不,他首先是个大贵族。只要他愿意,他仍旧可以做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而且照样当得上主教和大主教,只消亲王继续拿我当一个有用的人。

“如果您肯吩咐一声,把我的建议改变为无从变更的决定,”伯爵接下去又说,“那么我们的被保护人在地位还不高的时候,决不可以在帕尔马出现。要是这儿的人曾经见过他是个普通的教士,他将来的飞黄腾达就要引起愤慨了。只有在他穿上了紫袜子,并且有了相当的车马随从以后,才能在帕尔马露面。那时候,每个人都会认为您的侄子应该当主教,也就再不会有人感到愤慨了。

“您要是相信我的话,您就该送法布利斯去学神学,在那不勒斯住上三年。在神学院放假期间,如果他愿意,可以到巴黎和伦敦去逛逛,但是绝对不能在帕尔马露面。”听了这句话,公爵夫人打了个冷战。

她打发人送信给她侄子,约他在皮亚琴察见面。不用说,这个专差还带着各种支款的票据和必要的护照。

法布利斯先到皮亚琴察;他迎接公爵夫人的时候,奔上前去,欢天喜地地拥抱她,使得她泪如雨下。她很高兴伯爵不在跟前;自从她和伯爵相爱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情绪呢。

法布利斯知道了公爵夫人替他安排好的计划,先是非常感动,随后又很伤心。他一向希望的是,在他到滑铁卢去的那件事解决以后,总可以当上军人。有一件事引起了公爵夫人注意,而且更增强了她原来对她侄子的浪漫的看法:他坚决不肯在意大利的大城市里过那种泡咖啡馆的生活。

“你可以设想一下,”公爵夫人说,“在佛罗伦萨或是那不勒斯的大街上,骑着纯种的英国马!晚上呢,一辆马车,一套精致的房间……”她高高兴兴地详细描绘那种被法布利斯鄙夷地拒绝了的、庸俗的幸福。“是个英雄。”她想。

“过了十年这种愉快的生活以后,我怎么办呢?”法布利斯说,“我将成为怎样的一个人呢?一个不再年轻的年轻人,应该让位给其他也是骑着英国马的初入社交界的英俊少年,让他们去出风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