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晚景(第12/13页)

但是,尽管如此,他对自己的处境尚不很满意。因为,他偶尔觉得,海勒和霍尔特里亚这两位作为他的日常伙伴,意义实在不大,再说,这种生活的规律,不论起床,进餐,干活,或者休息,都有规定的时间,对他的压力,变得越发漫长和厉害。他习以为常的倒是饥肠辘辘的日子和大吃大喝的日子交替更迭;他习以为常的也是时而躺在床上,时而宿在干草里;时而受人赞扬,时而遭人埋怨;习以为常的更是随心所欲地到处乱跑,看到警察胆战心惊,对妇人搞些作弄的傻事,在每个可爱的日子等待着新闻的到来。因此,自由、贫困、生活的灵活性和紧张的经常性,这儿是完全匮乏的。不久,他深深领会到正如他认为的那样,他进入养老院并非是他的一个杰作,而是一件带有终生悲哀的蠢事。

当然,有关这方面的看法,芬肯拜艾恩与早日的工厂主有点儿分歧,所以,在其他所有的事情上,他明显是工厂主的一个对立面。总之,他可不愿意同那个人一样,把自己的脑袋悬挂起来,也永远不让自己的思想在悲伤和贫乏兼而有之的田野里不断啃啮,而是要兴致盎然,让自己的前途尽可能地听其自然发展,也让一天天的日子轻松地消磨而去。他要不遗余力地为编织工绍伯勒,齐姆伯,制绳工海勒,肥胖的麻雀以及全部实际情况,赢得愉快的一面。可是,这并非是使他一人,而是要使整幢房子都得到裨益,他们每天的生活往往通过他,就得到了自由的思想和开朗的情绪。当然,这必然要他来充当主角,因为,为了使这些千篇一律的日子过得开心和美满,即使绍伯勒和海勒,还有好心肠的霍尔特里亚等人一起掏尽了腰包,也是微不足道的。

这样,一天一天,一星期一星期就凑合着过去了。院长日夜干活,不胜劳累,身子日益消瘦下去,制绳工梦寐以求地享受着闲适而安逸的生活,芬肯拜艾恩则一味装着糊涂,干着出头露面的事儿,唯独霍尔特里亚却依旧心平气和,他的和蔼可亲,良好的胃口和肥大的身子在与日俱增。这种田园生活会善始善终!但是,面对这吃饱着暖的平和局面,作古已久的工厂主那个精瘦的幽灵却不时出现。说真的,这小洞必然要变大的!

就在二月天的一个星期三,卢卡斯·海勒一清早就被安排在木料仓库干活,他始终是波浪形地工作,干得他大汗淋漓,便在门下稍事休息,有点咳嗽,也感到头痛。中午,他吃到平时的一半也没有,下午就呆在炉子旁,牙齿捉对儿厮打着,不断地咳嗽,连连诅咒;到了晚上,未到八时,便纳头睡到了床上。第二天,有人给他唤来了大夫。这一回,海勒中饭可一点儿也没下咽,后来浑身发热,到了晚上,芬肯拜艾恩和院长轮班为他守夜。再过一天,制绳工便寿终正寝了,在这个城市里,又少了个搭伙者。

三月里,一个特别早到的夏日天气,万物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巍峨的高山和大街上坑坑洼洼的路,到处都是喜人的绿意。大街上熙来攘往,有突然出现的成群鸡鸭,还有徒工小伙子们,看来都是欢乐异常;天空里,有形状各殊的禽鸟,它们扑击着愉快的翅膀,穿梭般地来回飞行。

屋里逐渐增强的孤独和寂寞的氛围,使得芬肯拜艾恩的心头越发感到压抑和害怕。那两位谢世而去的人儿,似乎老是萦绕于他的脑际,他始终觉得,仿佛自己端坐在一艘行将沉没的船上,已是奄奄一息的了。这时他闻得和看到窗外荡漾着一股温暖的春天气息。这气息渐渐渗透到他的四肢里;他那青春依旧的心灵既然闻见可爱的春天气息,他便不禁想起了过去的年代。

一天,他从城里回来,不仅带来了一小包烟草和最近的新闻,还取回了裹在一幅旧蜡布里的两张新证件,它们不是从市政府里领来的,却缀有漂亮的旋涡形和蓝色的有关单位印章。这样一位年迈而冒失的无家可归之徒,又是个门把手的擦拭工,本来对精致而秘密的手艺就是一窍不通,怎能把枚随手捡来的或新或旧的印章,转印到这份书写得十分整洁的证件上去!这不是任何人能干的和了解的,这先要把新鲜鸡蛋里的那层内衣剥出来,完整无缺地摊平,然后拿一份旧户籍证和旅游证上的印章,清晰地印在上面,最后取走潮湿的鸡蛋内衣,再把受潮的印章盖到新的证件上去,这就非要有灵巧的手腕和熟练的技艺不可!

又一天,史坦方·芬肯拜艾恩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城市,不见了踪影。他出外旅游去了。他戴了顶高高的浆硬的帽子,而他那顶羊毛便帽,却作为唯一的纪念品留了下来。有关单位也组织了一次小小的仔细检查。然而,不久,人们从谣传中风闻得,说他由邻近的一个上级单位接待,居住在一所人人喜欢的旅馆中,过得又活泼又高兴,因为人们没有兴趣把他顺顺利利地接回来,以阻拦他意外的幸福,也免得继续用城市的食物来赡养他,便知趣地放弃了对他的进一步研究,人们让这只自由的小鸟随心所欲地飞翔。又过了六个星期,他从拜伊利寄来了一张明信片,上面他给编织工写道:“可尊敬的绍伯勒先生,我目前呆在拜伊利。这儿比较寒冷。您可知道什么?您接待了霍尔特里亚以及他的麻雀,藉此您可以得到一笔捐助。有了这笔捐助,你们都可以出外旅游。今后,我们要为已故的韩林挂出他的招牌。您忠实的史坦方·芬肯拜艾恩,塔楼尖的鎏金工。”

自从海勒逝世和芬肯拜艾恩出走以来,一晃已过了十五个年头,霍尔特里亚还是这样肥胖,脸颊红扑扑的,呆在昔日的“太阳”里。他起先只是一个人留在那儿。好些申请者对此望而却步,因为,工厂主的可怕的死,制绳工的迅速撒手西去,以及芬肯拜艾恩的逃之夭夭,都成为大家熟悉的街头艺人演唱的内容,而且,先后有半年之久,这幢屋子又有凶杀的传说。只是过了这段时间,由于困难,再加懒惰,终于又有好几位客人被请进了“太阳”,从此,霍尔特里亚不再形影相吊了。他眼看奇怪而无聊的弟兄先后来到,共同进餐,最后又弃世而去,当时,他是同屋居住的七个同伴的一个老前辈,院长当然不在其列,在一些暖洋洋的舒适的日子里,人们经常看到他们一个不缺地蹲在山径上的田埂边,抽着小烟斗,布满皱纹的脸,往下瞧着依山不断扩大的城市。

(1904)

1 泛指一批无家可归的潦倒老人,他们经常聚首在名唤“太阳”的下三流小酒铺里,边喝酒,边回忆自己过去的一段“辉煌”历史,最后为养老院收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