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斯·迪尔拉姆的学徒期(第6/7页)
过了一会儿,他大声但平静地说:“好了,够了!下个礼拜你可以走了,我已经有人了。大家干活去,去吧!”
尼克拉斯只是点头,不再说。他小心翼翼地把一块锃亮的钢轴放进镟床里夹紧,试了试车刀,又转了下它,然后朝磨刀石那边走去。其他人低头也在干。整个上午车间里互相说话最多不超出十句。唯独汉斯在休息时找过领班,小声问他是不是真的要走。
“当然是真的。”尼克拉斯冷冷地说,转身离去。
中午,他没去用餐,在货仓堆放木屑的麻袋上睡了一觉。整个中午,舍姆贝克在纺织厂里传尼克拉斯被解雇的消息。泰丝托莉妮下午就从她的女友那儿听到了这个消息。
“你知道吗?尼克拉斯被老板辞了,马上要离开这儿了。”
“是尼克拉斯吗?不会的!”
“千真万确!刚才舍姆贝克到处还在说呢。真倒霉,不是吗?”
“他确实倒霉。哈格尔这人也太激动了。他早想打我的主意。”
“呸!我真想给他一口唾沫。千万别和一个有妇之夫掺和在一起,那是愚蠢之举。到头来谁也不会要你。”
“这最起码的道理我懂。想结婚的话我恐怕都结过十次了。只要我愿意,早就和一个监工头结为夫妻了。”
她在耐心等着哈格尔,因为他使她更有安全感。但一旦特雷弗茨远走高飞的话,她也想要迪尔拉姆。在她眼里,迪尔拉姆待人和蔼,风度翩翩,给人有潇洒之感。她真没想到迪尔拉姆也是来自有钱的人家。她还可以从哈格尔那儿或者其他地方弄到钱。但她喜欢汉斯,他英俊潇洒,身强力壮,还是个童男子呢。她为尼克拉斯感到遗憾,并担心在他离开之前会出事。她是喜欢过他,觉得他人还是不错。但美中不足的是,他时常情绪反常,忧虑过多,一个劲地想要结婚,近日他还为她不专注于自己而醋意大发。
晚上,她在离哈格尔家不远的地方等着尼克拉斯。他吃好饭走了出来。姑娘走上前和他打招呼,挽起他的胳膊,缓缓地朝城外走去。
“他辞退你了吗?”还没等他开口,她就先提起这件事。
“怎么,你知道了?”
“是的,我知道了。你有何打算?”
“我想去埃斯林根。那儿早就有个位子等我去。如果那边找不到工作就到处漫游。”
“怎么没想到我呢?”
“早想到你了。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忍耐多久。我一直认为你应该和我一起走。”
“行的话,那当然不错。”
“为什么不行呢?”
“嗨,你要晓得,让一个女子像浪游者那样跟着你到处跑,那是不明智的。”
“不是那么回事。等我找到了工作以后……”
“是呀,有了工作之后。哪一天动身?”
“这个星期天。”
“去了以后给我来信,说说你的情况。安顿之后情况不错的话,及早告诉我,到时再说。”
“那你尽早来。”
“你到那边以后还是先四处了解情况,看看工作好不好,再为我找份活儿,行吗?一切准备就绪,我就来陪你。现在我俩得有耐心。”
“好吧,就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样:‘小伙子还在想什么?耐心,耐心,再耐心!’——见鬼!还是你说的对。”
她好言相劝,终于成功地使他确信无疑了。她压根儿没想跟他走,可是眼下得给他点希望,不然他这几天日子难过。其实她心里明白,人走茶凉。到了埃斯林根或其他地方,用不多久他会把她忘得干干净净,另觅新欢。她有预感,觉得分别时尽可能多表示点热情和柔意,而不再计较她与他之间的是是非非。这样一来,他会感到满足的。
而只有在跟玛丽亚一块的时候,他才感到好受一些。当他独自一人的时候,那种自信心顿时消失殆尽,又出现那可怕的猜疑,时时在困扰他。他突然想起当时的情景:当她听到他被辞退的消息时,脸上没有一点惊讶的表情,相反倒显得若无其事,根本就没问过他留还是不留。虽说他不会留下,但至少可以问一声的呀。他越发看清她将来的打算。
本来,他想今天写信发到埃斯林根,可是脑子里一片空白,脑袋瓜子沉甸甸的,感到疲惫乏力,几乎和衣入睡了,他很不情愿地再爬起来脱掉衣服上床。几天来,闷热的天气一直笼罩在狭窄的河谷上空,远处的雷声响彻整个山谷,天空时时被闪电划破,仿佛在抽动。没雨空气很闷,没一丝凉意。今晚这一夜尼克拉斯还是无法安静下来。
第二天清晨,尼克拉斯感到很疲倦,腹中空空,心里忧郁寡欢,再没有昨日那般的固执了。取而代之是一种微微的思乡情油然而生,并深深撞击他的心灵。浮现在眼前竟是熟悉的面孔:哈格尔,伙计们,学徒工,男工,女工,个个默默无声地走进工厂,晚上又匆匆走出工厂,连条狗都为有回家的权利而欣然,而他却不得不违背自己的心愿放弃自己心爱的活计,背井离乡,去别处寻找在这儿早已得到过的东西。
强者变得心肠温柔。他干活时一声不吭,全神贯注。对师傅甚至舍姆贝克彬彬有礼地道早安。当哈格尔从他身旁走过的时候,他几乎用哀求的目光看他,随时想说:哈格尔,对不起,可否收回成命?这是惟命是从的表现。偏偏哈格尔避开他的目光,好似厂里面根本不存在尼克拉斯这个人似的。只有迪尔拉姆搭理他,朝他摆个战斗性的手势,以此表明自己对师傅和舍姆贝克那样的人不屑一顾,对眼下的状况大为不满。可是,他这样做对尼克拉斯无济于事。
那天晚上特雷弗茨悲痛欲绝,情绪低落。去找泰丝托莉妮时,她也没有任何一点安慰的表示,尽管她柔情似蜜,好言相劝。谈到他要走,她完全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在说一件无法改变的既成事实;他讨厌昨天她说的安慰话,她的建议和打算,因为她尽管说了那些话,仍是言不由衷,而且会把她自己说的建议置之脑后。他昨晚本想留在那儿过夜,后来打消了这个念头,赶早回了家。
他心情沉重,漫无目的地在城里逛悠。看到小时候当孤儿寄宿在陌生人家的坐落在小城郊外的那座屋子,如今已易其主,这座房子使他突然想到了过去,想到了学校的生活,学徒的日子和美好的往事。然而这一切早已过去,给他的只是若有所失,使他感到往事如烟,一切皆为旧事。他点燃一支烟,脸上的神情淡淡的,一脚跨进带花园的酒店,抬头便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他们是纺织厂的工人,正朝他打招呼。
“你好吗?”有人迎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