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阿吉翁(第5/9页)
他越来越频繁地在城里,特别是在宁静的乡间漫步。随着他对印度教徒们的了解逐渐加深,他也越来越喜爱上他们。不过下层人民的生活习俗使他困扰,使他感到难堪。妇女们可以裸露着上身在外面行走,在小巷里可常见到妇女们裸露着颈、胳膊和胸脯,传教士对此很难适应,尽管这看上去是那样的漂亮。
除了这些有伤风化的事之外,没有什么比一个谜团更让他苦恼和思索了,这个谜团就是这些人的精神生活。目光所及之处,都可见到宗教的踪迹。在这里,无论是在哪一个工作日或在哪一条大街小巷,你所见到的任何一个信徒都那样的虔诚,而在伦敦,哪怕你是在最盛大的教会节日里,你都不可能见到这种情况。这里到处都可以看到寺庙、塑像、祈祷和祭祀品,还有游行和祭典,以及忏悔的人和神职人员。但是,又有谁想过把这个国家的这团宗教乱麻理出个头绪来?这里有婆罗门、穆斯林、拜火教、佛教、湿婆2和克利须那3的仆人,有缠着穆斯林头巾的人,有剃着光头的教徒,还有蛇的崇拜者、圣龟的仆人。而所有这些误入迷途的人为之服务的上帝在哪儿?这个上帝看上去是个什么模样?这里最古老、最神圣、最纯洁的是什么崇拜?没有人知道这一点,尤其是印度人自己,他们也说不清楚。那些并不满足父辈信仰的后来人,作为忏悔者,或在信仰上另换门庭,或者甚至标新立异创造新的教派。为了供奉那些不知名的神灵鬼怪,小碗中盛着祭祀物品。数不清的礼拜仪式、寺庙、神职人员,大家相安无事,也不去管其他宗教信徒的事,哪怕一些人恨另一些人,甚至打死另一些人,这和基督教国家的风俗是一样的。许多人甚至看上去友好、和善,笛子吹奏的乐曲声,一束束艳丽的鲜花祭品,在相当多的人的虔诚的脸上流露出的平和生气,在英国人脸上根本见不到。印度教徒严格遵守一条戒律——不杀生,这在阿吉翁看来是神圣的,是好的。如果他常残忍地将一些美丽的蝴蝶和甲壳虫杀死,用针钉在板上,他有时也会感到内疚,并为自己辩解一番。这些人视每个蠕虫为神的创造物,他们热忱地祈祷,为寺庙服务,而另一方面偷窃、欺骗、诬陷、背信弃义,他们不会为此而愤慨,或者只是吃惊。这个善良的传教士想得越多,就越觉得这里的人民对他来说是一个捉摸不透的谜,一个在逻辑上和理论上都要受嘲弄的谜。尽管布拉德利有禁令,但他仍同一个仆人交谈上了,当他认为这个仆人似乎已与他无话不谈的时候,一个小时以后,此人就偷了他一件棉布衣服,阿吉翁既严肃又亲切地向这个仆人指出时,仆人起初信誓旦旦、矢口否认,但到后来又尴尬地一笑,承认自己偷了东西,衣服也交了出来,但他悲伤地说,他看见衣服上已经有一个洞了,以为主人不要了。
还有一次,那个负责送水的仆人也让他吃了一惊。这个仆人每天从附近的蓄水池里将水送到厨房和浴室,以此得到他的报酬和食物,时间一般在清晨或在傍晚,其他时间便一个人坐在厨房或者仆人的小屋里,不是嚼槟榔,就是咬甘蔗。另一个仆人出去了,他就将一条裤子交给这个仆人,让他刷干净。有一次他外出散步,裤子粘上了不少草籽。而这个仆人只是傻笑,还把手背到身后。传教士光火了,严肃地命令他立即将这件小事做掉。他虽然终于照办了,却一边做,一边嘴里叽里咕噜个不停,一边还掉眼泪。然后绝望地坐在厨房里,像个绝望的人又是骂又是叫,整整闹腾了一个小时。阿吉翁因为命令仆人做他们分外的事而得罪了他们,他花了很大的劲,克服了好多误解,才将事情的原委解释清楚。
所有这些小小的经验越积越多,最后它们似乎筑成一道玻璃墙,这道墙将他与周围的人隔离开来,使他越来越孤独。这么一来,他便更加努力地、以一种值得怀疑的贪婪学习印地语,因此,他的印地语水平提高得很快,这应该有助于他启迪这个陌生的民族,这是他最希望做的。他的胆子越来越大,在马路上同当地人对话,他还不带翻译一个人去找裁缝量体做衣,一个人去小摊贩处购物,一个人请鞋匠修鞋。有时,他能同较纯朴的人聊天,比如对一个手艺人评论评论他的手艺,友好地看看一个母亲怀里抱着的小宝贝,说些赞美的话,他从这些异教徒的目光和言语中,尤其是从他们友好的、天真幸福的笑容中,了解到这个陌生民族的心灵是那样的纯洁和友好,这的确令人满意。所有的界限没有了,陌生感也消除了。
他终于发现,孩子们和纯朴的农民最好相处,是啊,而所有的困难,所有的猜疑以及城里人的堕落,其根子则来源于同欧洲来的船员和商人的接触。从此时起,他的胆子大了,常常骑马到乡下去远足,而且越走越远。他身边常带着一些铜币,有时口袋里装着孩子们喜欢吃的糖果。如果他来到逶迤起伏的山野,停在农民的小屋前,将马拴在屋旁的棕榈树上,向主人表示问候,并讨上一口水或椰子汁来解渴,接下来几乎总是受到不怀恶意的友好的接待和闲聊,无论是男人、女人还是孩子对他还很蹩脚的语言知识,既感到可笑又感到惊奇,而他也不会为此而生气。
他还没有尝试在这样的情况下向这些人讲述亲爱的上帝,一方面是因为还没有这样的紧迫感,另一方面他也觉得特别尴尬,而且也几乎没这个可能,因为他目前印地语的水平还不足以用来讲述《圣经》。此外,他还觉得在他能够确切地了解他们的生活并能够和印度教徒们在一定程度上一样生活,并建立起的共同语言之前,自己没有权利自命为这些人的老师,更没有权利敦促他们的生活发生重大的变化。
这样看来,他的学习还得继续延续下去。他在试着了解当地人的生活、工作和收入,他观察树木、水果、家畜以及生活用具,了解它们的名字。他渐渐知道了旱稻和水稻种植的秘密,了解了韧皮怎样加工以及怎样摘棉花,他视察房屋建筑、陶器制作、草编织物和纺纱织布,这些东西他在家乡就已熟悉。他注意到玫瑰色的壮实水牛在泥泞的稻田里犁地,也了解了大象的驯养工作,还看到训练有素的猴子听从主人的命令爬上高高的椰树采摘椰子。
有一次远足,他来到一个宁静的山谷,四处群山青翠欲滴。天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为躲雨,他赶紧向就近的一家山间小屋跑去。他发现在这用竹篱笆墙围起来的小屋里住着一户人家。当这个不速之客踏进门坎时,这家人吃了一惊,但是马上表示欢迎。女主人一头红发,那是用从散沫花叶中提炼的染料染成的。她对客人微微一笑表示欢迎的时候,露出的牙齿也是红色的,这是她喜欢嚼槟榔的结果。她的丈夫身材高大,看上去挺严肃的,留着乌黑的长发。他从地上站起身来,做了一个有些气派的动作,向客人问好,又立即剖开一只椰子,请客人品尝。英国人喝了一口,椰子汁很甜。一个小男孩在他刚进门时,就溜到了砖砌的炉灶后面,一双恐惧并好奇的眼睛在乌黑光亮而浓密的头发下面闪闪发光。在这小家伙深色的胸脯上有一枚黄铜护身符在闪烁,这是他的唯一的饰品,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衣服。几大串香蕉挂在门的上方,让它们放熟。小屋所有光线都靠从屋门射入。整个小屋里的摆设有条不紊,十分简朴,看起来这家人还不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