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阿吉翁(第8/9页)
粗暴的打发是在阿吉翁的预料之中,但是这样的回答,他没有想到。但他并不害怕。
“我很乐意,”他平和地说,“我再也不用和您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早安,布拉德利先生!”
阿吉翁走了。布拉德利盯着他的背影,一半是吃惊,一半是幸灾乐祸。这时,布拉德利掠了掠他那硬胡子,撅起嘴唇,吹起口哨召唤他的狗,然后他走下木头台阶。他要进城去了。
一阵短暂的暴风骤雨般的唇枪舌剑,一切都已明了,这对两个男人来说,都是好事。对阿吉翁来说,这担心和决心在一小时之前还是悬而未决的难题。但是,他把事情考虑得越严重,他越是清楚,他和布拉德利之间发生的争执不过是小事一桩,而如何解决目前他那杂乱无章的现状,才是最最重要的。他才越觉得,在这房子里的生活,他的力量的浪费,所有满足不了的欲望和变得毫无价值的时间,对他原本单纯的个性来说,是让人难以忍受的一种折磨。
还是清晨时分,花园一隅,阿吉翁喜欢的地方,清凉,背阴。这里有一个砌着围墙的小水池,野生灌木的树枝倒垂在水池上,这个小水池原先是个温泉浴场,后来废弃了,现在有人将它用来养龟。他拖了一把竹椅到这里躺了下来,看着那些默默无语的小龟,它们在泛着绿色的暖和的水中懒散而自在地游着水,还不时用那机敏的小眼睛四处窥测着。在这院子的另一侧,无所事事的小马夫蹲在角落里哼着歌,那单调的略带鼻音的歌声如同波浪,在温暖的空气中荡漾。刚经过不安的不眠之夜的他,此刻一阵疲倦突然袭来,他的眼睛闭上了,手臂也垂下了,他睡着了。
一只蚊子将他咬醒,他几乎睡了整整一个上午,这叫人有点惭愧。此刻他觉得精神很好,便毫不迟疑地清理起自己的想法和希望,并将他生活中遇到的各种麻烦事仔细地分门别类。毫无疑问,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他会渐渐麻木,从而做了这样一个令人不安的梦,问题就出在他想去印度旅游,这固然是好的,也是聪明的,但他还缺乏做一名传教士应有的使命感和动力。他谦虚有加,这其中包含着某种失败和悲哀,但他没有理由绝望,更确切地说,他现在决定寻找一个适合的工作,把富饶的印度当作他的一个好归宿和家乡。但愿他的职业不是改变当地人的盲目的信仰。他的职业是占领这个国家,为自己和为别人取走最好的东西,为此他准备呈献出自己的眼睛、自己的知识以及跃跃欲试的青春。凡有工作等待着他的地方,他都做好了去的准备。
当天晚上,他和住在孟买的斯特罗克先生经过短暂的交谈之后,他被安排在就近的咖啡种植园任看管人兼秘书。斯特罗克还答应阿吉翁的请求,将他写给他的那位赞助人的信发往伦敦。信中,阿吉翁解释了他所做的事,并答应对后来的替代人承担接待的义务。当这位新上任的看管人回来后,看见布拉德利穿着衬衫正独自在吃晚餐。阿吉翁还是坐到了他的身旁,告诉他自己今后已经有了新的去向。
布拉德利点了点头,满嘴都是食物。他向酒杯中倒了点威士忌,用挺友好的口吻说:“您请坐,随便吃点吧,鱼已经冷了。我们现在已经是同行了,预祝您一切都顺利。种咖啡要比转变印度异教徒的信仰容易得多,这是可以肯定的。也许它们具有同等价值。不过我似乎不大相信您十分冷静,阿吉翁!”
他要去的种植园离这里有两天的路程。后天一早,阿吉翁就要带着几个苦力启程。这么一来,处理这里遗留的事情只剩下一天时间了。使布拉德利感到奇怪的是,他要借一匹马第二天用,他忍住了,没问借马派何用处。他们把就近的那盏灯挪开,那盏灯的周围飞着无数个小虫。在这暖意融融的印度的夜晚,这两个男人面对面地坐着,被迫共同生活了好几个月,他们还从未像今天坐得这么拢过。
“您说说,”长时间的冷场之后,阿吉翁开始说话了,“您肯定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的传教士地位?”
“哦,不,”布拉德利平静地说,“我能看出对此您是很认真的。”
“可您肯定也能看见,我对这个工作和应该扮演的角色,是很不合适的!您为什么从不对我讲起这些呢?”
“并没有人叫我这么做。我这个人从来不喜欢别人干涉我的事情,我也不去干涉别人的事情。除此之外,我在印度这个地方已经做了最最疯狂的事情,并看到了成功。让别人改变信仰这是您的职业,而不是我的职业。您现在已经意识到您的一些想法是多么的荒谬!您对有些人的做法……”
“对谁?您举个例子说说看。”
“比如说,您今天早上怎么当面指责我的?”
“哦,为了一个姑娘!”
“是的。尽管您是一个神职人员,可您要明白,对于一个健康的男人来说,如果身边不是偶尔有个女人陪伴,那是不可能在这里长年坚持生活和工作的。我的上帝,您不必为此而脸红!您想想,作为一个在印度的白种人,没有把太太即时从英国带过来,他的选择机会是多么少,这儿没有英国姑娘,就是在这儿出生的也被送回英国了。只有在为水兵服务的娼妓和印度教妇女中选择了。我只能这样做,而您却认为这样很糟糕?”
“哦,对此我的确不敢苟同,布拉德利先生!我认为,正如《圣经》和基督教规所规定的,凡不诚实的结合都是糟糕的和不正当的!”
“如果没有其他办法呢?”
“为什么不可能有其他办法呢?如果一个男人真心爱着一个姑娘,那他就应该娶她。”
“恐怕不是一个印度教的姑娘吧?”
“为什么就不可以是呢?”
“阿吉翁,您真比我来得慷慨!哪怕咬断我的指头,我也绝对不和一个有色人种结婚,您明白吗?您以后也会这么想的!”
“哦,我想我不会,我同您的想法有天壤之别,我可以告诉您,我正爱着一个印度姑娘,我还要娶她为妻。”
布拉德利的脸色立刻严肃起来,“您可不能这样做!”他简直是在乞求。
“不,我肯定要这样做,”阿吉翁显得很激动,“我要和这个姑娘订婚,然后给她上课,不断地开导她,一直到她能够接受基督教的洗礼,然后我们就到英国教堂举行婚礼。”
“这姑娘叫什么名字?”布拉德利沉思地问道。
“奈莎。”
“她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那好吧,到洗礼还有一段时间,您最好再考虑考虑!当然像我们这样的人可以爱上印度姑娘。她们大都漂亮,也应该是忠诚、温顺而听话的。不过在我看来,她们就像是宠物,好比那些有趣的羊,或是漂亮的狍子,而绝不是我们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