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因与瓦格纳(第15/21页)
梦中他看见在一个好像剧院入口处的大门上挂着一个很大的牌子,上面大大的字体或是“罗恩格林”或是“瓦格纳”(尚未搞清),事后他只能想起梦中几个片断。他从这个门走了进去。里面有个女人,很像昨夜那个老板娘,但也像自己的妻子。她的头变了形,脑袋太大,脸变成滑稽可笑的面具。对这个女人的厌恶强有力地攫住了他,于是将一把刀捅进她身体里去。但另外一个女人,好像是第一个女人的影像,复仇般地从后面扑向他,用有力的尖爪掐着他的喉咙想勒死他。
从这个沉睡中醒来后他惊奇地看见自己上方有一片树林,因躺在硬地上身体发僵,但精神焕发。梦还在他心头萦回,略使人害怕。是怎样一种异样的,天真的,具有黑人特色的幻想游戏啊,他想道,不禁一笑,这时他又想起了请他进“瓦格纳”剧院的大门。什么样的想法呀,这样表现他与瓦格纳的关系!这个梦中幽灵挺残忍,但有创造性。它触到点子上了。它好像什么都知道!写着“瓦格纳”字样的剧院难道不是他自己吗?不是请他走进自己内心,走进真实内心的陌生之地吗?因为他自己就是瓦格纳——瓦格纳是他身上的凶手与被追逐的人,但瓦格纳也是作曲家,艺术家,天才,拐骗者,是对生活情趣、感官喜悦和奢侈的爱慕——瓦格纳是原先那个公务员弗里德里希·克莱因身上一切被抑制了的,沉没了的,受怠慢的东西之集合名词。而“罗恩格林”——难道不也是他自己,那个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乱走的骑士,其名字人们不能问的罗恩格林吗?其他的不清楚了,有可怕的面具脑袋的女人和有爪子的另外一个女人——给她肚子上的一刀还使他想起点什么,他希望还能找到——谋杀与死亡危险的氛围奇怪地、显眼地与剧院、面具和演戏的氛围混在一起了。
在想那个女人和刀子时他眼前一下子清晰地浮现出夫妻卧室。这时他不得不想孩子们——他怎么可以忘记他们!他想着他们早上穿着睡衣从小床上爬下来。他不得不想他们的名字,特别是艾莉。噢,孩子们!他的泪水缓缓涌出眼眶,流到困乏的脸上。他摇了摇头,费力地站了起来,开始捡压得皱皱巴巴的衣服上的树叶和土块。直到现在他才清晰地回想起这一夜,村子酒馆光秃秃的小石屋,胸前的陌生女人,逃跑,急匆匆的漫游。他像一位病人看着消瘦的手,腿上的斑疹一样看着这一段被扭曲的生活。
他克制住悲伤,含泪轻声暗自说道:“上帝啊,你还打算把我怎样?”夜里所思所想中只有一个充满渴望的声音继续在他心中回响:向往成熟,向往归家,向往可以死去。他的路到底是否还长?故乡是否还遥远?是否还有许许多多的苦难和难以想象的事情要承受?他对此已做好准备,心甘情愿,他的心扉已敞开:命运啊,你来撞吧!
他缓缓穿过山间草地与葡萄园,下山朝城里走去。他找到自己的房间,梳洗一番,换了衣服。他去吃饭,喝了点上等好酒,感到僵硬的四肢已不再疲倦,很惬意。他打听了一下疗养院大厅什么时候有跳舞,到了喝茶的时候他去了。
当他进来时特莱希娜正跳着。他再次看见她脸上熠熠生辉,露出舞蹈时特有的笑容,他很高兴。当她回到桌子这儿时,他和她打了声招呼坐了下来。
“我想请您今晚和我一起去卡斯蒂廖内,”他小声说。
她若有所思。
“今天就去?”她问道。“这么急?”
“我也可以等等。可最好今天去。我可以在哪儿等您?”
她没有抗拒这个邀请,没有抗拒他天真的微笑,这种微笑片刻间挂在他布满皱纹孤凄的脸上,很奇特很好看,就像在一栋烧毁坍塌的房子的最后一堵墙上还挂着一块宜人的彩色壁纸。
“您究竟到哪儿去了?”她好奇地问。“您昨天突然就走掉了。您每次都有不同的脸,今天也是这样。您可不是瘾君子吧?”
他只笑了笑,笑容呈现出少有的独特美,有些奇特,嘴唇与下巴看上去完全像个孩子,而额头与眼睛没变,仍透出经过磨难后的成熟。
“请您九点钟到‘广场宾馆’的餐馆接我,我想九点钟有一班船。但您告诉我从昨天到现在您都干了些什么?”
“我想我散步来着,整整一天,整整一夜。我在一个村子里得安慰一下一个女人,因为她丈夫跑掉了。然后我下了点功夫想学一首意大利歌,因为歌词说的是特莱希娜。”
“哪首歌儿?”
“是这样开始的:在一片小树林的上方。”
“天啊,您也学会了这首流行歌曲?是的,这首歌现在在女售货员里很流行。”
“噢,我觉得这支歌很美。”
“您还安慰一个女人来着?”
“是的,她很伤心,她男人跑了,背叛了她。”
“是吗?而您是怎样安慰她的呢?”
“她到我这儿来,不想独自一人呆着。我吻了她,让她躺在我身边。”
“她好看吗?”
“不知道,我没看清她。不,您别笑,别笑这件事!这是很令人伤心的。”
她还是笑了。“您多逗啊!就是说您根本就没睡觉?您看上去是这样。”
“睡了。我睡了好几个小时,在那边高处的树林里。”
她随着他指向大厅天花板的手指看,大笑了起来。
“是在一个酒馆里吗?”
“不,是在树林里。在欧洲越橘丛中。它们差不多熟了。”
“您是个幻想家。可我得跳舞去了,指挥已经敲桌子了。您在哪儿,克劳蒂奥?”
俊美,有深色头发的男舞蹈演员已经站在她椅子后面了,音乐响了起来。舞蹈结束时他走掉了。
晚上他准时去接她,对自己穿上礼服而高兴,因为特莱希娜穿得完全像过节似的,紫罗兰色的衣服镶着许多花边,看上去像一个侯爵夫人。
到了海滩,他没把特莱希娜带到疗养院的船上,而是来到一艘他今晚租下来的漂亮的快艇上。他们上了船,在半敞着的船舱内已放好了为特莱希娜准备的被子和鲜花。快艇一个急转弯,呼哧呼哧离开港口向湖面驶去。
外面夜阑人静,克莱因说:“特莱希娜,现在就去那边人群里难道不可惜吗?如果您有兴趣,我们没目标地继续开,想开多长时间就开多长时间,或者我们随便开到一个美丽静谧的村子里,喝点本地酒,听听姑娘们唱歌。您看怎么样?”
她没吱声,他马上看出她脸上的失望神色。他笑了。
“好了,这是我一时的念头,请原谅。您应该快乐,什么使您高兴就做什么,我们没有别的安排。十分钟后我们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