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第18/93页)
“太愚蠢了吧!”
“真的,他们都在那里说。是看守讲的。他说这在纳粹分子首领中间很正常,因为他们没有宗教信仰。”
“据说很多事情……”
“异教徒才会做这些事情。他们崇拜撒旦。”
“好吧。上帝至少会保护我们的。”
“别这样说,这样说不好!上帝当然会保护我们的。”
“但我觉得在这里我并没有受到保护。”
“但上帝也教我们应该自己保护自己。”
“我一直都在这么做。”
“那人就是个恶魔。据说他不打麻药就用手术刀划开孕妇的腹部,然后把婴儿也开膛破肚;给健康的人注射斑疹伤寒细菌来观察病情如何发展;强迫一群波兰修女进行X光照射直到烧伤她们;还听说强迫双胞胎姐妹和双胞胎兄弟发生性关系,看是否可以生出双胞胎。你想想多恶心啊!他还做了人类皮肤移植,然后那些病人因为皮肤坏死而死亡……”
一想到门格勒那可怕的实验室,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蒂塔,你一定得谨慎。”
“我已经跟你说了我一直都很谨慎!”
“再谨慎一些。”
“我们都在奥斯维辛,你希望我怎么做?雇个保镖?”
“你得认真对待门格勒的威胁!蒂塔,你得祈祷。”
“玛吉特……”
“什么?”
“你简直跟我妈一样。”
“这难道不好吗?”
“不知道。”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直到蒂塔决定重新开始讲话。
“玛吉特,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让我妈妈知道这件事。她会担心得睡不着觉的,她的焦虑也会让我担心。”
“那你爸爸呢?”
“也不好,虽然他说他自己很好。我也不想让他担心。”
“我什么都不会说。”
“我知道。”
“但是我还是觉得你应该跟你妈妈说……”
“玛吉特!”
“好吧,好吧。这是你的事情。”
蒂塔笑了。玛吉特就是她之前从未有过的姐姐。
蒂塔继续向营房走去,陪伴她的不仅有踩在冰冻泥地上的嘎吱嘎吱声,而且还有被人紧盯着后背的那种感觉。尽管当她回头看时,黑暗中唯一的一双眼睛就是火葬场那红红的火焰,但从远处看还是有一种不真实的、令人心绪不宁的感觉。蒂塔安然无恙地回到营房,吻了母亲之后,便蜷缩在老囚犯的脚头。尽管蒂塔对她亲切地说了一声晚安,但她并没有回应蒂塔。蒂塔忽然觉得,为了睡得更舒服一些,老囚犯打开了双腿。蒂塔知道自己很难入睡,但还是闭上眼睛,为了使自己能够睡着她使劲地挤着眼皮。就这样一直坚持着,最后终于睡着了。
点名之后,那天上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比任何人都更早地赶到负责人弗雷迪的房间。间断地敲三下门,弗雷迪就知道是图书管理员。他打开门然后又迅速关上,迅速地打开地板挑选已经向他申请过的那天上课要用的书,但最多只能拿四本。如果想要更多的书,那就得等到第二天,因为蒂塔长衫里面的秘兜装不了那么多书。
为了能把书塞进内兜,必须解开长衫上面的几颗扣子。弗雷迪看着她并迟疑了一会儿。一个正派的女孩不应该单独待在一个男人的房间,而且居然还当着他的面解扣子。如果她母亲知道了,这将会是一场灾难。但是没有时间了,而且非常危险,因为随时都可能有人来营房负责人的房间来找他。长衫扣子解开之后,露出了一个小小的乳房。就在那时,他意识到要把脸转向房门。蒂塔脸红了,但是她觉得很自豪。弗雷迪觉得不能像看着一个孩子一样看着她。
薄帆布腋衬上的带子一直到腹部,她把它们绑在一起,这样书就不会在里面晃动。四本书装进去,蒂塔那宽大的长衫也会有点鼓,但今天她并没有装那么多。营房负责人弗雷迪对蒂塔隐藏这些书的做法感到很满意。那天上午只申请了两本书:一本代数书和一本《世界简史》,而且这两本书还是在头一天就申请好的。
跟来时一样,手上没有任何东西,若无其事地走出弗雷迪的房间。而其实在她的衣服里面完美地藏着两本书。没有人看到她进出弗雷迪的房间,也没有人知道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她利用人群散乱和孩子们都跑向自己位置的这个乱哄哄的机会走到营房深处,藏身在一块木板之后,从衣服里面取出书。其他人看到她手里拿着书来了,但他们不知道书真正是从哪里来的。她那只有魔术师才会有的魔术手法让她赢得了孩子们的钦佩。
阿维·奥菲尔老师给学校里年龄最大的孩子们申请了数学课。蒂塔觉得她也是其中一个,个子很高,身材也不错,这样大家就不会完全注意到她。于是,当她开始做这份图书管理的工作的时候,认为她自己走到孩子们中间,把书交给老师,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然后就像阴影一样迅速地消失在营房的人群中。但是她错了。
营房内一片混乱的场景:扔衣服嬉戏打闹的孩子们或是认真在一起讨论汽车品牌的人们。看到她走近,出于天性和好奇心,大家忽然都停下了自己正在做的事而看着她。她伸手递给了老师一本书。老师拿着书,把书打开。在那里打开书是一个典礼。
他们中有很多人在学校学习期间都很讨厌书。书就是繁重学习、很长的理科课文、在老师严厉监视下进行阅读、禁止他们去街上玩耍的家庭作业等等的同义词。但是在那里书就像是一块磁铁,他们的眼睛被紧紧地吸在上面,很多人都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想离开凳子去阿维奥菲尔老师那里请求老师让他们摸摸书。孩子们的行为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乱,老师严厉地命令他们回去坐好。
蒂塔注视着加布里埃尔,一个满脸雀斑、红头发、调皮的孩子。想在课堂上看到一个安静的加布里埃尔是不可能的,他会不停地模仿动物的叫声,扯小女孩的头发或者搞其他恶作剧。但这会儿他却入神地看着书。所有人都入神地看着书。
最初的几天她不明白,除了极少数刻苦学习的以外,大家为什么忽然都对书感兴趣了。但是渐渐地她发现,书和考试、学习、上学期间那些令人不开心的作业是相互关联的,同时也是忘记铁丝网和恐惧的标志。甚至就连之前从不愿意打开书本的人现在也勉强承认书和他们是盟友。如果纳粹分子禁书的话,那是因为书是和他们站在一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