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第20/93页)

为了告诉蒂塔一些更秘密更神秘的东西,他把头靠近了她。蒂塔看着他那凌乱的白胡子和那一对小眼睛。

“阿德勒洛娃小姐,书知道一切。”

摩根斯坦全神贯注地进行着他的折纸,好像是要折一只纸海豹。她觉得这个老教师的脑子已经运转不协调了,尽管这样……但他说的那些话有时荒谬,有时又很有道理。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他是个疯子还是个智者。

利希滕斯坦着急地向蒂塔打着手势示意她过来有话要说。他满脸的不高兴,这个表情和吸完烟的表情一模一样。

“负责人弗雷迪说他觉得你的提议很好。”

副负责人注视着她,想看看她胜利的反应,但蒂塔不是小孩,她知道把笑藏在内心深处。当利希滕斯坦阴沉着脸的时候,蒂塔表面上做出一副很严肃的、掩饰了自己内心的表情,但是内心已经高兴得欢呼雀跃,像在蹦床上似的疯狂地跳来跳去。

“他说是就是吧!他是负责人,但他也说了只要听到有搜查的消息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把书藏好。所有这一切都由你来负责。”

她点点头。

“另外还有一点,在这一点上我不会做任何让步。”他很生气地说,好像这一点触动了他的痛处,“弗雷迪坚持说如果有搜查的话,他要自己拿着那些秘兜。我让他知道这个是愚蠢的做法。他要接待党卫军,而且要站在距离他们约两英尺远的地方,他不能带着那个东西。但是他很固执。你知道,他是德国人,但我是捷克人。他很固执,但我能坚持。所以我带着我的原则离开了。另外,每天将会有一个不同的助手和你一起在图书馆工作。”

“好极了,利希滕斯坦先生。明天公共图书馆开幕!”

“我觉得所有与书相关的东西都太疯狂了。”蒂塔边走边叹息着说,“但是这里有不疯狂的东西吗?”

蒂塔开心又紧张地向营房走去,心里想着如何组织一下,使得借书工作开展得更顺利。就这样边走边想,忽然遇到了玛吉特,她一直在外面等着蒂塔。而正好就在对面,她们俩看到一个男人推着手推车从对面临时当做医院的营房走了出来,上面用麻布盖着一具尸体。尸体从这里经过已经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以至于几乎都没有人去关注这些。两个女孩互相看了看,都没有说话。这个时候最好不说话。所以她们俩就这样一直默默地向前走着,然后在路上迎面碰到了雷内。她是一个红发女孩,有一天排队打汤的时候和玛吉特成了朋友。完成一天的排水沟清淤工作之后,穿着一件满是泥点的脏衣服,黑眼圈也让她看上去有点老。

“雷内,你怎么会有这么倒霉的工作!”

“霉运一直缠着我……”她用有点神秘的方式说了这句话,为的就是让她们两位能够仔细地听清楚。

她冲她们俩挥挥手然后就走进了两个营房之间的小路。在其中一个营房的后面,在距离一群男人几米外的地方找了一个地方,那些男人们在窃窃私语,同时抬起头怀疑地看着她们。为了取暖,她们三个人蜷缩着挤在一起,这时,雷内给她们俩说道:

“有一个党卫军在看我。”

蒂塔和玛吉特都用怪异的目光看了看对方。玛吉特不知道该说什么,而蒂塔却开玩笑地说:

“雷内,为了能够看那些囚犯,党卫军为此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看我的方式不一样,几乎是盯着看的。他希望点完名之后我能走出队列,我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我。下午点名的时候,他还是这样。”

蒂塔正打算跟她开另外一个玩笑说她自恋,但她发现雷内忧心忡忡的样子便选择了沉默。

“一开始我倒觉得无所谓,但今天下午,当他在营地巡逻的时候,离开了他们巡逻时常走的营地道路,来到了我们工作的排水沟那里。我不敢回头,但注意到他从离我很近的地方经过,然后就走了。”

“也许人家只是检查排水沟的工作呢。”

“但他立刻又回到了营地道路。我一直看着他,他也一直再也没有离开营地道路,而是一直走到尽头。好像他只是在监视我一个。”

“你确定一直是同一个党卫军?”

“是。他个子很矮,很容易就能认出来。”一边说一边用双手捂着脸,“我怕。”

雷内低着头,忧心忡忡地走了,去看她的妈妈。

“那个女孩中邪了。”蒂塔不屑地说。

“她被吓着了。我也是这样。你从不害怕吗?蒂塔。他们肯定也在监视你。你应该是那个最害怕的人,但你却是那个最不害怕的人。你太勇敢了。”

“傻瓜!我当然害怕!但是我不会到处去说啊。”

“但有时人需要把内心深处的东西说出来。”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就分手道别了。蒂塔回到营地道路上然后转身走向她的营房。开始下雪了,大家都在陆陆续续地回各自的营房。营房——那个肮脏的地方,至少没有外面那么冷。从远处看,她所在的16号营房门口已经没有人了。不一会儿她就知道了空无一人的原因。因为像往常一样,尤其是那些夫妻们,在起床号响起之前一定要抓紧一切时间待在一起。普契尼的歌剧《托斯卡》的音乐声飘荡在营地的上空,而且有人居然用口哨吹得严丝合缝。蒂塔对这个音乐很熟悉,这是她父亲最喜欢的音乐之一。她揉了揉眼睛,发现有一个头戴党卫军军帽的人靠在营房的门后。

“我的天啊……”

感觉好像是在等人,但是没有人愿意让他等。蒂塔停在营地道路的中间,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看见她。就在那时,四个女人从她面前轻快地走过,为的是要赶在就寝号响起之前回到营房,她们边走边激动地闲聊着她们的丈夫。蒂塔快走了两步,低着头,正好跟在她们后面来用她们做掩饰,她的脸一直冲着地面,迅速地超过她们,然后几乎是跑着进了营房。

有一次她在一本关于非洲野生动物的书上读到,如果有人面对一头狮子,千万不要跑,而是要缓慢地移动。也许她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就是跑进了营房,但她想到书上说是对狮子了解很多,但没有说面对党卫军那些疯子应该怎么做。为了不被发现她一直低着头向里走,但还是禁不住地看了一眼医生上尉的手表。有一次,一位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老兵来看望她父亲,炸弹的弹片让他失去了一只眼睛,所以他装了一只假眼。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只实际上根本看不到东西的眼睛,因为它是没有生命的物质。的的确确门格勒的目光也是这样,他那冰冷的玻璃球似的眼睛投射出的目光没有任何生命和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