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第29/93页)
“快点!再近点!”
他从兜里掏出两把用绳子紧紧捆着的铅笔,小心翼翼地把铅笔从带电铁丝网的空隙中递过去。爱丽丝急忙从地上捡起铅笔。她从未如此靠近过带万伏电压的铁丝网。两个人后退了好几米。就在这时,鲁迪看见帮他盯着党卫军的人向他顺时针挥着手,直到他俩都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我们要这么做呢?让我好歹也有点准备啊!”爱丽丝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有些事情最好不要做准备,有时需要随机应变。”
“我会把这些铅笔交给弗雷迪·赫希。我们非常非常感谢你。”
“现在我们必须走了……”
“是啊。”
“爱丽丝……”
“怎么了?”
“我很想再次见到你。”
爱丽丝笑了。这个微笑比任何话语都有意义。
“明天这个时间?”他问她。
她点点头,然后朝着营地的主路走去。鲁迪挥手向她再见。她把手放在自己软软的嘴唇上送给他一个飞吻,这个飞吻越过带刺铁丝网的上空,然后被他在空中接住。他从未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竟然会让他感到如此幸福。
那天上午,有个人却是一脑子的谜团。蒂塔全神贯注地看着每个人的表情,所有的人都挑起眉毛皱着下巴。她认真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就像是保罗·德·克鲁伊夫书中的微生物猎人们把他们的眼睛放在显微镜上似的,侦探式地观察着,试图在行进的人群中发现点什么。她想知道那些话的真实含义。她期待从人们的目光、吞咽口水的方式上发现他们隐藏的东西。这种怀疑就像是一种瘙痒,开始得很慢,但是等你发觉的时候就得不停地抓。
然而,生命还得继续,蒂塔也不愿让别人注意到她的不安。于是她便在早上第一时间赶到图书馆,背靠横着的烟囱坐在凳子上,然后面对所有的人,把书放在前面的长凳上。利希滕斯坦也派了一位助手来帮助她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借还书,那天早上,一个白人男孩坐在她旁边一声不吭,甚至连嘴都没张过。
第一个走向她的是一位青年教师,他给一群离蒂塔很近的孩子们上课,他向蒂塔点点头打了个招呼。她听说他是共产党,还听说他很有修养,甚至还说英语。她注视着他的表情想知道他是否值得信任,因为蒂塔对他有疑惑。是的,她注意到了在他假装无所谓的表情后面是他那闪光的智慧。他的目光从书上掠过,当他看到赫伯特·乔治·威尔斯的书时,点了点头像是在征求她的同意。随后他的目光停在了弗洛伊德理论的书上,否定地摇了摇头。蒂塔认真地注视着他,对他想说的话好像都要有点害怕。最后,他沉思了一会儿。
“如果赫伯特·乔治·威尔斯发现他和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是邻居,他可能会生你的气。”
蒂塔眼睛瞪得溜圆地看着她,然后脸有点红了。
“我不明白……”
“别听我的。我只是仅仅觉得诧异,看到你把威尔斯这种社会主义的唯理主义者和弗洛伊德这种虚构主义的贩卖者放在一起。”
“弗洛伊德是写鬼怪故事的作家?”
“不,完全不是。弗洛伊德是犹太人,是奥地利摩拉维亚的精神病医生,也就是看看人脑子里有什么的医生。”
“他看到了什么?”
“据他说看到了很多东西。他在书中提到大脑就是一个储藏室,在那里记忆可以让人烦躁和发狂。他提出了一种治愈精神病的方案:让患者躺在沙发上不停地说话,直到把他的最后一点记忆全部说出来,这样,他就可以来询问患者内心最隐秘的想法。他把这个叫做精神分析法。”
“后来怎么样?”
“他名声大震。也是因为这个他才能在1938年的时候从维也纳逃脱。一些纳粹分子们进入他的诊所毁坏了一切并抢走了他1500美金。当他们找他问话的时候他说他出一次诊从来挣不了那么多。尽管他认识很多有影响力的人,还是直到他签了一份文件之后,他们才让他带着妻子和女儿离开奥地利去伦敦。那份文件上写着说纳粹当局对待他特别好,是他在第三帝国的维也纳生活过的最好时光。他请求他们让他在文件的最后加上一句话,因为他觉得文件有点短,于是他写道:我强烈向大家推荐盖世太保。纳粹们看到这句话都非常高兴。”
“他们一点都不懂犹太人的幽默。”
“对于德国人来说,幽默就像是抠脚心。”
“到了英国之后呢?”
“由于弗洛伊德年龄很大而且病得很严重,因此第二年就死了。”他边说边拿起弗洛伊德的书翻了起来,“弗洛伊德的书是1933年希特勒下令焚毁的第一批书。这本书在现在是很危险的:它不是一本秘密的书,而是一本禁书。”
蒂塔不禁打了个冷颤,决定换个话题。
“谁是赫伯特·乔治·威尔斯?”
“一个自由思想家,社会主义者,但最重要的是一个伟大的作家。你听说过隐形人吗?”
“听说过……”
“他是写小说的。他的《星际大战》一书讲述了火星人是如何到达地球的。《莫洛博士岛》则是讲述一位神经质的科学家如何做人和动物之间的基因混合。这本书门格勒上尉非常喜欢。但我觉得所有小说中最好的一部是《时间机器》,在这部小说里时间可以快进和倒退……”说到这里他若有所思,“你能想象吗?你知道进入那台时间机器意味着什么吗?回到1924年,阻止阿道夫·希特勒离开监狱。”
“所有的那些机器都是编造的,是不是?”
“的确是。小说会给大家一些生活中所缺的东西。”
“好吧,如果您觉得好的话,我可以把弗洛伊德先生和威尔斯先生分别放在凳子的两端。”
“不用,就这样吧。也许他们俩也会互相向对方学习一些东西。”
尽管那个老师很年轻,但却有着成年男人的沉稳,因此,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如此的严肃以至于蒂塔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地说还是在认真地说。
当他转身走向他的学生的时候,蒂塔觉得那个男人就是一本活百科全书。坐在她旁边的助手一直一言不发,只有当老师走了以后他才用短笛似的很尖的童声(也就在这会,蒂塔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总是尽可能地不说话了)告诉她那个男人叫奥塔·凯勒,是一名共产党员。蒂塔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