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第32/93页)
“他对你做什么了吗?”
“没,还没有。但是今天上午他又一次走近我站在我面前。我知道是他所以我不愿意抬起头,但他却一直不走。最后他摸了我的一只胳膊。”
“你怎么做了?”
“你知道,如果我抬头看他的话,就无法挣脱了。因此,我踢了一撮土到站在我旁边的同伴的脚上,她立刻像斗牛似的叫喊起来。出了这点小麻烦,其他的党卫军都赶了过来。然后他便什么也没有说,向后退了几步。但他的确是冲着我来的……这不是我想象的,玛吉特昨天都看见了。”
“是的,是真的,就在我们点完名回营房看爸妈之前,我们俩在那里聊天,他就站在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看着雷内,这一点毫无疑问。”
“他很生气地看着她?”蒂塔问。
“没有。他紧盯着她看。怎么说呢……就是男人们那种坏坏的目光。”
“坏坏的?”
“我觉得他想和雷内发生肉体关系。”
“玛吉特,你疯了吗?”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如果男人们两眼放光、张着嘴巴,这就意味着他们想象你赤裸着身体。男人们都是些居心不良的人。”
“我怕。”雷内小声说道。
蒂塔抱着雷内对她说大家都害怕。她们俩会尽可能地跟她多待一会儿。
雷内两眼泪汪汪的,而且在发抖,不知道她是因为冷还是害怕。玛吉特好像也快要开始哭了或是打喷嚏。蒂塔捡起地上的一块木屑开始在白雪覆盖的地上使劲地画着一些方格。
“你做什么?”她们俩几乎同时问她。
“跳房子。”
“迪迪卡,拜托!我们俩已经十二岁啦。我们不玩跳房子。那是小女孩的游戏。”
蒂塔继续画着她的方格,她认真地在地上画着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似的。画完之后冲着她俩抬起头,而她们俩却注视着她等着她说点什么。
“人们现在都开始陆陆续续回营房了。没有人看见咱们!”
蒂塔在地上找东西时,雷内和玛吉特皱起额头,摇摇头说不。
“可以用木屑。”蒂塔对她俩说。然后把木屑扔进了一个方格。
蒂塔稍微有点不稳地跳了一下。
“太笨拙了!”雷内笑道。
“难道在雪地上你可以跳得更好?”蒂塔有点生气地冲她吼道。
雷内提起衣摆,把木屑扔进格子,在玛吉特的掌声面前她开始准确地跳了起来。玛吉特自己后退了一点,她是她们三个之中最不灵活的:单脚跳后退的时候自己绊到了自己,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上。蒂塔想要上前拉她起来,结果踩在冰块上向前一滑,仰天摔倒在地。
雷内嘲笑她们俩。玛吉特和蒂塔躺在地上向她扔雪球,雪球砸中了头部,头发被染成了白色。
三个人都笑了。
终于笑了。
蒂塔衣服虽然湿了,但她很高兴。她飞快地离开了她俩,因为星期三她有地理课。星期一是数学课,星期五是拉丁语课。地理老师是她的爸爸阿德勒。她的笔记本就是她自己的大脑。
她还记得她到达位于约瑟夫区的房子的那天,她爸爸已经没有办公室了,于是便坐在餐厅兼客厅里唯一的一张桌子旁边,一根手指转动着他的地球仪。像每天下午一样,蒂塔背着书包走过去给了他一个吻。有时她会坐在爸爸的腿上玩说国家名的游戏,爸爸很快地转动着地球仪,之后忽然停下来,随手指一个地方让她来猜国家。那天她有些心不在焉,爸爸告诉她收到了学校的通知:放假。“放假”这个词在孩子们的耳朵里就是音乐。但是爸爸这样突然告诉她这个意想不到的假期,让她觉得这个音乐听上去有点走音。她记得当时自己的心情瞬间从喜悦跌倒了焦虑,因为她发现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回到学校了。于是,爸爸示意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你可以在家学习。叔叔艾米乐是药剂师,他教你化学;堂姐露丝给你上绘画课。我去跟他们说,你等着就行。我教你语言和数学课。”
“那地理课呢?”
“当然是我啦。你会厌倦环球旅行的!”
课就是这样了。
1942年他们被驱逐至泰雷津之前,这是他们在布拉格最后的时光。从住在奥斯维辛地下室这一点来看,之前的生活还不算太糟。在此之前她爸爸总是很辛苦地工作,没有太多的时间来陪她。因此蒂塔很高兴爸爸能当她的老师,给她讲世界上最高的山——珠穆朗玛峰,或者沙漠中的地下水源形成的沙漠绿洲。
所有的课程都在下午。上午的时候,她爸爸还是保持着之前以往的习惯,同一时间起床、剃须、穿上西装、仔细地打着双环结领带。在他出门去社会保险的办公室工作之前,会分别给妈妈和她一个带着剃须水味道的吻。
有天早上发生了一件事。蒂塔在街上散着步,走到市中心时碰巧从大陆咖啡店门口经过,透过玻璃窗她看见爸爸坐在里面。之后的大半个上午她都在看一些商店的橱窗,因为那些商店都不允许她入内。当她再次经过大陆咖啡店的时候,爸爸依旧坐在那张圆桌旁边,面前放着同样的空杯子和同一份报纸。当时她听到人们都在低声嘟囔讨论着她的爸妈,但当她走近一点之后所有的人一下子都变得安静了。爸爸很久以前就已经被他们辞退了,但他不愿意让女儿知道这件事情。
她悄悄地离开了那里,她也从未告诉过他,她知道他的工作就是走到位于格拉本街的大陆咖啡店喝上一杯咖啡,而且一喝就是一上午;他的工作就是成为第一个拿走盖有邮戳、经常被夹在木棍上的报纸的人,这种报纸只在几个地方有,他的主人是一个保留着公开许可证的、非常有影响力的犹太人。
尽管在那一刻她最关心的是想知道31号营房负责人的想法,但在去往爸爸的营房的路上,她还是两次回头看了看,以免门格勒跟在她后面。
像每个星期一、星期三、星期五一样,如果不下雨,爸爸就会在营房边上等她。披着一条旧的、几乎快成絮状的方格毯子,但他会把它尽可能地抻开铺在地上,他们两个人坐在地上。那就是她的学校。等她到的时候,爸爸已经在泥地上用木棍画了一幅世界地图。为了记住那些地方,她很小的时候,爸爸告诉她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就像是一条巨蛇的头,意大利就像是一位高贵夫人的靴子。为了认识世界,在奥斯维辛的泥地上画上地图是很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