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第38/93页)

她冲鲁迪嘟了嘟嘴想求他原谅,鲁迪无奈地耸耸肩。他不明白,但也不可能生她的气。

他不知道他的蒜瓣儿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用途。下午点完名之后,爱丽丝急匆匆地去9号营房打听拉达先生,一个个子不高,在运尸车队工作的男人。这并不是一份令人开心的工作,但可以在营地自由地走动。走动在那里就是生意的近义词。爱丽丝闻了一下那块极小的肥皂,太香了。拉达也闻了一下那个蒜瓣儿,也非常香。

拿着换来的肥皂,她是如此的兴奋,于是便利用就寝号之前的那会儿时间洗了洗衣服。爱丽丝穿着一件浑身是洞的羊毛衫和一条时常被压在铺位枕头下面的很旧的方格裙子。这是唯一的一身只有在每两周洗一次她的蓝色或者近乎灰色的外衣、内衣和袜子时才穿的衣服。

她必须在那仅有的三个水龙头前排一个半小时的队。水只有细细的一股,而且还是非饮用水,但已经有好多人直接饮用这个水了。他们认为这个水对身体无害,或是口渴的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尤其是到了晚上,距离中午喝汤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久。

冰冷的水刺激着双手,双手已经变得麻木而粗糙。她还没洗一分钟,队伍里的女人们就开始斥责辱骂她让她快点结束,有些人甚至专门冲着她提高嗓门想让她听见。在营地是没有秘密可言的,因为谣言会吞没一切。就像是墙壁上从地板到天花板的霉点,它会腐蚀它所碰到的一切。

她和斯洛伐克记录员的关系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这让有些囚犯感到不愉快,尤其是那些见不得别人好的囚犯们。囚犯们求生的欲望导致他们的道德沦丧,很多人把他们的恐惧和痛苦变成了对别人的怨恨,他们认为伤害别人是减轻他们痛苦的正义的方式。

“那些厚颜无耻的妓女们只要向有权势的囚犯张开双腿就会拥有一块肥皂,而那些良家妇女只能用这些浑水来洗衣服。这真不公平!”一个声音说道。

头上裹着手绢的女人嘟嘟囔囔地说她说得有道理。

“她已经没有了尊严,不值得尊重。”另一个说道。

“真无耻。”另外一个人故意大声说,好让爱丽丝听见。

女孩愤怒地擦着肥皂,好像怨气都可以用这块甘油肥皂清除掉似的。她还没有洗完便匆忙地收拾衣服走了。她羞愧得不敢抬头,甚至也无法为自己辩护。她走的时候把肥皂落在了台子上。几个女人扑了上去,然后大家互相推搡着、叫喊着,乱成一团。

爱丽丝又羞愧又紧张,不愿去见妈妈,于是便向31号营房走去。营房的门是必须开着的。一进去,一个装有几个螺母的金属碗掉到了地上。这是弗雷迪设计的,就是要看是否有人突然进入营房。营房负责人弗雷迪走出他的房间,看到爱丽丝在打颤。

“怎么了?孩子。”

“弗雷迪先生,他们都讨厌我!”

“谁?”

“所有的女人!她们都侮辱我,就因为我是鲁迪·罗森博格的朋友!”

弗雷迪摸了摸她的肩膀,她还是不停地在哭。

“爱丽丝,那些女人没有恨你。她们都不认识你。”

“她们恨我!她们冲我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我都没有办法用她们应得的话回她们。”

“你做得很对。当一只狗凶猛地冲着一个陌生人叫,甚至还咬了他,狗之所以这样做不是因为恨他,而是因为害怕他。如果你有机会面对一只攻击性很强的狗,不要跑也不要叫,因为这样你就吓不住它,它就会咬你。你必须静止不动,慢慢和它说话来平复它的恐惧。爱丽丝,她们被吓着了,她们之所以疯狂就是因为我们身边所正在发生的一切。”

爱丽丝慢慢变得心平气和下来。

“你得把你的衣服晾干。”

她点点头,想对他表示感谢,但弗雷迪打了个手势阻止了她。什么都不需要感谢。他是营房的负责人,助手们就是他的士兵。一个士兵是从来不说谢谢的,他们只需立正行军礼。但在这里没必要。

爱丽丝走了以后,弗雷迪看了看那些安静的凳子和挂着画的墙壁之后,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实际上,这个营房并不是空荡荡的,因为有人蜷缩在木板之后静静地观察着刚才的一切。

爸爸几天前就感冒了,拖了好久都没有痊愈,所以妈妈强迫他暂停了露天课程,这样蒂塔下午就可以有时间设法藏在营房深处。她在那里等待着党卫军秘密接头人的出现,但是一直到现在都毫无进展。如果她不能相信任何人,她必须自己来解开弗雷迪那神秘的面纱。有时弗雷迪会走出房间来做俯卧撑和仰卧起坐,或者把凳子当做哑铃举起来,这时蒂塔必须蜷成一团,待在木板后面一动不动。有一天下午米里亚姆·埃德尔斯坦来看过他,也仅此而已。她怀念和玛吉特的谈话,通过玛吉特,有些天她也坐下来和雷内聊了聊。

弗雷迪确信营房内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便关掉了灯,营房内一片黑暗。为了暖和一点蒂塔蜷缩得更紧,一个寒战让她想到了贝格霍夫疗养院的那些病人们,晚上都面朝阿尔卑斯山躺着,为了让来自山里的干冷的风带走由于肺结核而导致的肺里的寒气。那几个星期在营地里她又再次坐在那里把她在泰雷津读的《魔山》又读了一遍。那次阅读对她最大的冲击就是,书里的任务已经成了她记忆的一部分。

汉斯·卡斯托普去看望他的表兄,最初只打算在疗养院待几天,但最后却待了好几个月。尽管没有得到医疗小组的允许,但他表兄阿希姆还是决定回家重新开始他的军旅生涯,而他却平静地待在疗养院那个微缩世界里,享受着他的放松理疗、丰富的食物和每天几乎快要让人睡着的礼拜仪式。尽管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事情,但每隔一段时间肺结核就会让餐厅的一些椅子空出来。死亡的寒意弥漫在走廊里。

贝格霍夫疗养院让蒂塔想起了犹太人居住区。那里的生活要比奥斯维辛好得多。那是一个几乎没有暴力和恐怖事件发生的地方,尽管实际上泰雷津是一个从未治愈过任何人的疗养院,但比起他们现在生存的制造痛苦的地方也要好得多。

卡斯托普到那时只打算待几天,但最后却待了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当他打算要走的时候,贝伦斯医生检查出他的肺部受到了轻微的感染,他必须延长逗留时间。当她读那本书的时候,她刚到泰雷津一年时间,那会儿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那座城市监狱。当时外界的传言是纳粹们在欧洲战场上的死亡人数都是以百万计的,而营地的传言则是把犹太人聚集在一起是为了驱逐他们。她觉得泰雷津的城墙把她困在了里面,但同时也保护了她。就像汉斯·卡斯托普在贝格霍夫疗养院一样,不愿意忘记他所经历的那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