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第47/93页)

说到底,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行,我同意。现在让我试试你的破外套。”

脱下外套,米兰只穿了一件三扣开衫,站在营房外他冷得直发抖。蒂塔穿上外套,虽然对她来说有点大,但这却正是她所想要的。那件外套在那会儿让她变得很勇敢,因为她在营地很少见到有带着风帽的外套。于是她走在前面,米兰跟在后面。

“我们去哪儿?”

“15号营房。”

“那什么时候让我摸乳房?”

“待会儿。”

“你说是15号营房?但那是男人们住的营房……”

“是啊……”蒂塔把风帽戴在头上,几乎把她的整个脑袋都盖住了。

米兰停了下来。

“等等,等等……你不会想要进去吧?那里禁止女人进入。我不想陪你了,如果他们发现了你,他们会连我一起惩罚的。我觉得你有点疯了。”

“不管你陪不陪我,我都要进去。”

男孩瞪大了眼睛,冷得发抖的他加快了脚步。

“如果愿意的话,你可以在门口等我。”

米兰之所以加快脚步,是因为蒂塔走得很坚决。她看见妈妈在距离爸爸营房几米远的地方转悠着,她甚至都没有停下来和她打个招呼。丽莎·阿德勒洛娃痛苦得以至于都没有认出来穿着男式外套的自己的女儿。蒂塔毫不犹豫地进了营房,没有人注意到她。米兰待在门口,心里七上八下地抱怨着,他不知道那个女孩是不是在玩他,他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自己的外套。

蒂塔穿过那些床铺。有些男人坐在已经熄了火的壁炉烟囱上,有些人坐在床上聊着天。尽管禁止在就寝号响起之前躺在床上,但还是有一部分已经躺在了那里。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有一个比较善良的看守。里面的味道比妇女营房的更难闻,一股让人作呕的酸臭的汗味。她没有取下风帽,也没有人注意到她。

在营房深处她看到爸爸躺在下铺的草垫子上。她贴近他的脸然后取下风帽。

“是我。”她小声说道。

男人眼睛半闭,听到女儿的声音之后,微微睁开了眼睛。蒂塔把手放在他的额头,感觉到很烫。她不知道他是否已经认出了她,但她还是握着他的手,继续小声地对他说着话。对着一个你不知道他是否在听你讲话的人讲话通常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但是那些话会让他的内心产生动力。她给他说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在别人看来永远都不会说出来,因为他们永远觉得有的是时间来说这些事。

“你还记得你在家教我地理的事情吗?我还记得清清楚楚……你知道那么多东西!爸爸,我一直都为你感到骄傲,一直都是。”

她给他讲了布拉格童年幸福的时光,也讲了在泰雷津犹太人居住区的美好时刻,并告诉他,妈妈和她都非常爱他。她把这些话对他说了好多遍,为的是他能够听见这些话。她感觉他微微动了一下,也许是想告诉她他听进去了。

汉斯·阿德勒,这个孤独、营养不良、疲惫不堪的男人,因为长期和精力充沛的血症病毒军队作斗争,现在已经几乎无法和肺炎杆菌来作斗争了。蒂塔想起了保罗·德·克鲁伊夫书中关于微生物猎人的内容,通过显微镜可以观察到它们这群像强盗一样的微生物。

他要抵抗的军队人数太多。

她松开了他的手,把手放在脏床单上面,然后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又把风帽戴在头上准备离开。就在那时她看到米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她觉得他想必有点生气,但那个男孩却出人意料地温柔地看着她。

“你爸爸?”他问。

她点点头。蒂塔在衣服里找来找去,最后掏出了她晚饭要吃的圆面包。她把面包递给他,但是男孩却没有把手从兜里取出来,而是摇摇头说不。走到营房门口,蒂塔脱下外套,妈妈认出她之后感到有点困惑。

“可以把它借给我妈妈穿一会儿吗?”蒂塔甚至都没有等他回答便对妈妈说道:“穿上,进来。”

“蒂塔,但是……”

“你伪装一下!去吧!他在营房尽头靠右边。他神志不清,但我觉得他能听见我们所说的话。”

女人把风帽戴在头上,把脸遮住进去了。米兰静静地站在蒂塔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米兰,谢谢你!”

男孩点点头,吞吞吐吐地想说点什么。

“至于……你知道。”蒂塔一边对男孩说一边看着自己近乎平坦的胸部。

“对不起,忘了那件事吧!”男孩红着脸,急忙摆手说道,“我现在得走了,你明天再把外套还给我吧。”

说完一转身便迅速地离开了。

男孩边走边想着如何向他的朋友们解释他既没有带着外套也没有带着女孩回来。他们肯定会觉得他是个傻子。他可以告诉他们他已经在路上把面包吃了,他也以他们三个的名义摸了她的乳房,而且最后外套还是他自己的。但对此他却摇了摇头。他知道他们很快就会意识到那是谎言。告诉他们真相。他确定他们肯定会嘲笑他,然后会说他太单纯了。但是他知道怎样解决这些事情。男孩之间相互理解是很容易的事情:如果有谁第一个说他撒谎或嘲笑他,他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这就是朋友。

蒂塔等妈妈出来的时候,玛吉特来了,带着一脸伤心的表情。蒂塔知道玛吉特已经知道了关于她父亲的事。在奥斯维辛集中营,消息,尤其是那些坏消息,就像是纸上的油污扩散得很快。玛吉特走近蒂塔并抱住了她。

“你爸爸怎么样了?”

蒂塔知道这句问话还有另一层含义:他还能活吗?

“不好,烧得很厉害,一呼吸胸部就有杂音。”

“蒂塔,我们大家都要有信心。你爸爸克服过很多困难。”

“相当多。”

“他是个坚强的人。他能撑过去的。”

“他曾经是个坚强的人,玛吉特。最近这几年他已经变老了许多。我一直都是个乐观的人,但现在却在胡思乱想。我不知道我们能否撑得过去。”

“我们当然都能撑过去的。”

“你为什么如此肯定?”

玛吉特沉默了,咬了一会儿嘴唇像是在寻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