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第62/93页)

在美梦持续的一瞬间,鲁迪抱住了爱丽丝,觉得他们是如此的幸福,任何事情都不能打破这种幸福。他像是睡着了似的,想着等他们一觉醒来,所有不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生活又恢复了战争之前的平静。可以看到每天清晨雄鸡报晓,可以闻着刚出炉的面包,可以听见卖奶工那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但是这是白天,一切都还没过去,比克瑙集中营危险的景象一切照旧。他还太年轻,还不知道幸福其实战胜不了任何东西。幸福太脆弱了,而且经常被毁掉。

一个激动的声音突然把他叫醒,感觉那个声音像是头顶上有玻璃爆炸似的。是海伦娜,非常激动地站在他面前。她告诉鲁迪,斯赫姆莱夫斯基急着找他,营地上到处都是党卫军,即将有重要的事情发生。鲁迪准备穿鞋的时候,海伦娜濒于歇斯底里地拽着他的胳膊,几乎一下子把他拖下床。而爱丽丝还盖着床单睡在那里,继续着她的美梦。

“天哪,鲁迪,快点!没时间了!没时间了!”

鲁迪一只脚刚跨出房门,看到眼前的这一切,他也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营地里有很多党卫军,其中很多党卫军还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仿佛是向别的部队申请了党卫军来特别加强守卫似的。眼前的这一切,感觉也不像是平常用列车运输囚犯时的情形。他必须尽快见到斯赫姆莱夫斯基。但实际上他并不想见到他,不想和他说话,不想听他说任何事情。但是他必须去男囚营见他。但是以鲁迪的级别,要想以去拿额外的一些面包为借口见厨师是有些困难的。

抵抗组织的领导者的面孔已经不是原来的那副面孔,而是带着黑眼圈,满脸的激动。说话也不再拐弯抹角,也不再使用谨慎的言辞,他的话就像是一把把刀子。

“家庭营地迁移过来的人今天都要被处死。”说完这些话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的意思是说还有别的选择?你的意思是说老人、病人和孩子要被处死?”

“不,鲁迪。是所有人!特遣队今天晚上收到了为4000人准备焚尸炉的命令。”

几乎都没有停顿,紧接着又说道:

“鲁迪,我们没有时间在这里悲叹。现在到了武装暴动的时刻。”

斯赫姆莱夫斯基强忍着紧张的状态,但是他的言辞绝对恰到好处,也许在那个漫长的不眠之夜他已经练习和重复了很多次。

“如果捷克人武装暴动,如果他们起来反抗的话,他们会发现不仅仅是他们,成千上万的我们也会和他们站在一起,只要有一点点希望,这一切都会进展得很好。去告诉他们,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战斗或者死亡,二者必选其一。但是这个事情如果没有人领导的话,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面对记录员一脸茫然的表情,斯赫姆莱夫斯基告诉他在营地至少有六个不同的政治组织:共产主义者、社会主义者、犹太复国主义者、反犹太复国主义者、社会民主党人、捷克民族主义者……如果其中一个组织主动带头的话,其他组织之间就会产生争论、分歧和对抗,这样大家就不可能一致反抗。因此,有必要找一个受大部分人尊敬的这么一个人。一个有着极大的勇气、毫不动摇、发出声音大家都准备跟随的这样一个人。

“但是这个人能是谁呢?”罗森博格心有疑惑地想着。

“弗雷迪。”

记录员明白这个事件的严重性,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得和他谈谈,告诉他现在的形势,然后说服他来领导武装暴动。时间不多了,鲁迪。在这种危急关头,弗雷迪应该站起来,而且要带领所有人站起来。”

武装暴动,专属历史课本的一个华丽的、令人激动的词。营地上,一群衣衫褴褛、赤手空拳、营养不良的男人、女人和孩子,面对着装备着机关枪的炮楼、全副武装的士兵、受过训练的军犬和装甲车辆。鲁迪抬起头看着周围的这一切,武装暴动这个词让他动摇了。斯赫姆莱夫斯基懂这些,他知道会有很多人牺牲,也可能是全部,但这样至少可以打开一个豁口,甚至更多,也许十几个,也许几百个,这样他们就可以逃进森林然后跑掉。

也许可以爆发武装暴动,也许他们可以炸掉集中营的一些基本设施。那样的话,他们就不能使用杀人机器了,虽然这都只是暂时的,但至少可以挽救许多生命。但也许他们什么都得不到而是身体挨了一枪。面对全副武装的党卫军,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数,但是斯赫姆莱夫斯基一直在给鲁迪说着那句话,而且重复了很多遍:

“告诉他们,鲁迪,告诉他们所有人,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鲁迪·罗森博格没有任何忧虑地返回隔离营。他们的死亡判决已经被定下来了,但他们可以为自己的命运而战。弗雷迪·赫希胸前有一把钥匙,就是他经常挂在胸前的那个银哨。一个哨声便可以号召三千多人一起进行武装暴动。

他边走边想着爱丽丝。直到那会儿,他的举动就好像爱丽丝不属于9月份那批要被处死的囚犯,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爱丽丝是那批囚犯中的一个,但是鲁迪一次次地告诉自己她不是。漂亮又年轻的爱丽丝,美丽的身体、温顺的目光,不可能让她几个小时之内会变成一堆腐肉。不能这样,他重复到,他一定要违背自然法则。怎么可能会有人想看像爱丽丝这样的人去死呢?他觉得这不可能。鲁迪加快了步伐,紧握拳头,此时的沮丧已经变成了愤怒。他告诉自己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不能这样结束她的青春。

他到达隔离营的时候气得满脸通红。海伦娜还在营地入口那里不安地等着他。

“去通知弗雷迪·赫希。”他对海伦娜说,“让他来我的房间开一个紧急会议。告诉他是关于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

成败在此一刻。

海伦娜对弗雷迪也很熟悉,他是运动员、青年人的偶像、犹太复国主义的倡导者,而且和约瑟夫·门格勒说话时还能以你相称。鲁迪观察了他一会儿:一个坚韧的男人,油光铮亮的头发梳向后面,沉着冷静的目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好像有点愤怒,因为她扰乱了他的思考。

罗森博格向他解释说,比克瑙集中营的抵抗组织的最高领导者已经得到确切消息,所有9月份从泰雷津运来的囚犯当天晚上将会全部送到毒气室处死。听到这些,弗雷迪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既不感到惊讶也没有提出质疑。他默默地像军人一样挺拔地站在那里。鲁迪注视着他那胸前挂着的那个像护身符似的银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