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第64/93页)

所有人都为9月份运来的囚犯会发生什么而表示担心。毫无疑问,这些都出于同情和人性,但同时也是因为,等他们在营地待满六个月之后,现在在这些囚犯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就是他们三个月之后的前兆。

19

隔离营里,鲁迪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坚定地站起来看着爱丽丝一言不发,手攥得骨头咯吱咯吱作响。他决定去赫希的营房逼他做出决定。他不会接受除了“是”以外的其他答复。武装暴动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必须立刻爆发。

他紧张地走出营房,营地道路上到处都是人,他慢慢地鼓起勇气,步伐也变得坚定了许多。他已经想好了怎么样打消赫希的顾虑和疑问。他深吸了一口气,迈着轻快地步伐去面对家庭营地的领导人出给他的难题。他一定会让他屈服,吹响银哨,武装暴动爆发。他在等待的时候就努力地在想着如何对赫希提出的问题进行反驳,同时还准备了一个不容赫希有异议的答复。他相信自己这套高明的想法能够应付随时出现的各种意外,并且可以说服他。

的确,罗森博格针对所有的问题都已经有了答案,这样,他无论怎样都不能反驳。但是他现在所准备的都只是为了不让他有反驳的机会。当他到了营房之后他绝没有想到赫希会有自己的一个小房间。

勇敢的记录员坚定地走进了营房,敲了敲房门,还没等到回应,便直接走了进去。他看见赫希躺在床上。他走上前去想叫醒他,但却很惶恐地看着他。赫希呼吸十分困难,脸色发青。赫希已经奄奄一息了。

鲁迪发疯似的跑出营房去找医生,而且边跑边喊,就像是一个疯子在求助。没多久,他便带着两个医生回来了。他们当时正在收拾仅有的医疗器具准备在天黑之前返回犹太家庭营,这是门格勒上尉要求他们这样做的。检查很快,两位医生又重复了两次,然后满脸痛苦地低声说道:

“情况很严重,服用大量安眠药引起中毒,我们现在已经无能为力了。”

他们抬起头,用目光指着桌上的一个装苯巴比妥的小空瓶。

弗雷迪·赫希要死了。

鲁迪·罗森博格感觉自己的内心翻江倒海,差点晕过去。为了不让自己倒下去,他便靠在了木板墙上。看了看那个伟大运动员的最后几下鼾息,这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看他。银哨静静地躺在赫希的胸前。他忽然发现,这个伟大的男人最后不能带领孩子们去做一件必死无疑的事情,也没有能力去做一个悲惨的决定,于是他便决定自己提前先走。他们曾要求他去做超出了他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这件事超出了任何人的能力范围。

罗森博格感到非常紧张,他认为或许还有时间找到新的领导者,可能斯赫姆莱夫斯基会另辟蹊径进行武装暴动。他急急忙忙地准备走了。但当他准备离开营地去见抵抗组织的领导者时,发现一切都变了:一片黑压压的党卫军。隔离营已经被封起来了。任何人都不能以任何理由出入隔离营。

记录员跑到犹太家庭营和隔离营之间的铁丝网那里,有位抵抗组织的成员经常在那附近转悠,于是记录员要求他走上前来。记录员告诉他应该尽快把一条重要消息告诉斯赫姆莱夫斯基:

“弗雷迪·赫希自杀了。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快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他告诉鲁迪这不可能。他们也是刚刚得到通知,不能离开家庭营地。鲁迪转身往回走,艰难地穿过隔离营的营地道路。隔离营内,囚犯们和全副武装的党卫军们走来走去,简直就像是一个紧张的蚁窝。所有的人,就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鸟儿,在那里胡乱地飞来飞去。

爱丽丝、海伦娜和维拉也赶到了他所在的地方。他匆忙地告诉了她们情况:弗雷迪·赫希已经永远不能再领导一切了,而斯赫姆莱夫斯基又很远。三个营地的距离在那一刻已经变成了一个鸿沟。

“但武装暴动还是一样可以开始。”她们说,“你来下达命令,我们就开始。”

他想告诉她们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事情不能这样做,而且如果没有斯赫姆莱夫斯基的命令,他还没有这个权利来做这么重要的决定。她们好像不是全明白。鲁迪已经很累了,累到好像自己的胯骨都被纳粹们弄成了粉末。

“我不能做那个决定。我谁都不是……”

一直感到自豪的罗森博格在那一刻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无关紧要的一个人。不但他身边所有的人都退缩了,而且连他自己也退缩了。

消息在家庭营地很快地就传开了。传播速度之快就如同一封死亡电报,句子越短越具有破坏性,而且还不需要回复。消息继续在营地传播着。传播的时候就如同一辆压路机,在它身后的一切都被夷为平地。

弗雷迪·赫希已经死了。

死亡的消息渐渐地传了开来。除了开始出现“自杀”这个词以外,还出现了“苯巴比妥”一词,一种大剂量服用之后会致死的安眠药。

一个名叫罗希·克劳斯的匈牙利助手大惊失色,满眼恐惧地跑进营房,紧张地几乎用捷克语说不出话来。她那独特的语调在那一刻不但一点儿也不好笑,反而给这个消息增添了更加悲伤的一击。弗雷迪·赫希死了。

她再也没说什么,而且她也说不出来什么。于是坐在凳子上,开始抽泣起来。

有些人不愿意相信这个消息,另外一些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到来的其他助手也都面色苍白,孩子们的脸上渐渐地没了笑容,同时也渐渐地停止了唱歌和嬉闹。在他们的脸上更多的是恐惧而不是悲伤。所有人的脊梁骨一阵发冷。在过去的那六个月里,死亡甚至一次都未曾进入过31号营房。他们奇迹般地保护了所有孩子们的生命。而现在,这个奇迹般的男人却投降了。所有人的内心深处想必都在自问,没有了弗雷迪·赫希,他们该怎么办。哨声响起了,断然的德语命令声要求所有的人迅速回到自己的营房开始晚点名。

丽莎在等蒂塔,并且给了她一个拥抱。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赫希死了。母女俩什么话都不用说,她们只需要紧紧地闭上眼睛,把脸贴在一起。

新的营房负责人爬到横在地上的烟囱上面,愤怒地吼着要求大家安静下来。所有的嘀咕声戛然而止。她是个犹太人,虽然只有十八岁多一点,但现在权利却在她身上。她可以给大家分发面包和汤。她不需要再挨饿,也不需要再穿着那双闻起来臭烘烘的木屐,因为她可以利用此机会留一些面包给自己,然后去黑市买一双靴子。因此她现在做事坚决不能犹豫,营地看守或党卫军要求她吼时,她是一定会吼的。如果他们要求她用军棍抽打囚犯,她是一定会抽的。更甚的是,在他们要求她之前,她就会冲囚犯们吼或者抽打他们,而且她还要加倍地冲他们吼或者抽打他们才能感到满足。新官上任三把火,她粗鲁地吼着对他们说,第二天的起床号响起之前谁也不许离开营房。如果有谁离开营房,将会被开枪打死。